裴依寻最终还是没继续留在祈安县,她被唐阅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吓坏了,即便后来唐阅好好出现在面前,仍然心有余悸。
她不想唐阅上战场,却知这是不可能。她更没办法替唐阅做那些事,只能回到墨川,让外面的唐阅安心点。
同她一起归墨川的,只有曾经山上强盗的家眷。虽然那些女子都是强迫的,但这乱世里有个归处就不错了,她们和岑芹儿一样,终是认下这无奈的宿命。
甘七娘他们则不愿走,要等的人还没回来,他们怎么愿意离开。
红日出升,裴依寻掀开帘子回望身后的祈安城,高耸的城楼缄默无言,恍若一块墓碑,后面便是一城荒芜坟茔。
她回到墨川时,唐阅早已奔赴另一个战场。
天上下起雪,冬天,来了。
北丘慕容珀率领十万大军兵临宜安城下,慕容麒大势已去,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底下只跪着个计无伤。
慕容麒正襟危坐,凄惨一笑:“无伤,你不用再劝。外祖父死了,杜家满门皆灭。我就算逃出去又能如何,外面谁不想要我性命。倒是你,陪我这个废人赴死,实在可惜,早些离开吧!”
然而计无伤头垂得更低,郑重说道:“宜安今日,皆源末将无能。若殿下不走,末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慕容麒望着殿外,自嘲一叹:“我们宜安才多少兵力,你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还是早点走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进来个士兵,神色惶恐道:“殿下,北城沦陷了!”
“什么!”慕容麒从位子弹起来,大惊失色,“他们动作怎么这么快!”
计无伤随即起身,对上位的慕容麒一拜:“殿下,末将前去御敌了!”
他骤然转身,走得潇洒决绝,正如当初二人第一次见面。
陌上杨柳依依,春光无限,京城里少不得纵马踏花的贵族少年郎。慕容麒打马路过长街,无意踏碎了墙角乞儿的破碗。
那乞儿记仇,一路随着慕容麒来到郊外,趁人立在河边吟诗时,一把将人推到河里。
然而慕容麒不会游泳,在河里扑腾两下,连句“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就没了动静。乞儿看不过去,又跳下河把人捞上来。
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乞儿不等慕容麒主动报答,自个先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可翻遍全身衣裳,只翻出一块玉佩。
乞儿觉得倒霉,此人穿得这般华贵,身上居然连一块银子都没有。他趁人昏迷不醒,用玉佩拍了拍那张精致英隽的脸,感叹道:“小爷救了你的命,拿块玉佩不过分吧!”
没了破碗,乞儿更讨不到钱,思来想去,只能当玉佩。却不料拿玉佩是皇家之物,他前脚把玉佩交给当铺,后脚官兵就来了。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群拿长刀的官差。乞儿被绑到公堂,又见着了当初被他推下水的公子。
公子估计上次落水着了凉,现在都还没好,脸色苍白,裹在狐裘里不断咳嗽。审案的官员对他毕恭毕敬,就差没跪在他脚下,自然对乞儿没好脸色,还没审两句,就给乞儿判了秋后处斩。
乞儿哪儿会认命,一下蹦到慕容麒面前,把手上铁链一甩,就勒住他的脖子,狠声说道:“谁都别动,否则我勒死他!”
慕容麒本来就气若游丝,这一勒,更是要命了。官员吓得差点跪下来,慌忙摇着双手劝大家不要乱动,又指着乞儿厉喝道:“大胆,你知道你挟持的人是谁吗!他可是——”
“小爷管他是谁!”乞儿截断官员的话,拖着慕容麒步步往外移,说道,“你把钥匙丢过来,快去给小爷准备一匹快马,否则来年今日就准备给他上香吧!”
官员不敢轻举乱动,只能如乞儿所愿,让棺材把枷锁钥匙丢给他,又牵来一匹快马。乞儿先是让众人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接着把慕容麒往马背上一摔,自己蹬鞍上马,疾驰而去。
乞儿不知慕容麒身份,本意是想绑个人质逃出来,等几日消停了,就混出城去。可没想到慕容麒身体那么虚,居然半道就晕过去摔下马。
万一闹出人命,那事情就大了!乞儿不敢大意,赶紧跳下马,抽一鞭子马屁股。马儿吃痛,撩起蹄子开溜。他则扛着昏过去的慕容麒来到一所破庙。
幸好慕容麒身上没磕着,只是肩上青了一块。然而脸色潮红一片,烫得吓人。乞儿天生地养,压根不知大夫为何物,生病了,就去山上薅几片药草叶子来嚼嚼。
他怕人病死了,官府找他算账,赶紧去山上薅叶子。回来时,慕容麒拖着一副病躯正艰难地往外爬,马上就要碰到门槛了。
结果乞儿拎起他衣领往后一扔,他这半天的功夫就做废了。
“小爷我费劲巴拉地上山找药救你的命,你居然想爬出去报官害小爷我!妈的,果然锦绣下一颗黑心,满肚子坏水!”
慕容麒虚弱无比,连坐起都难,却还是恨恨说道:“分明是你这个贼寇绑我来此,居然大言不惭说这种话!”
乞儿挺起脖颈,理直气壮道:“你和那狗官一伙儿想害我,我不绑你绑谁!”
“是你先偷我玉佩!”
“我把你从河里捞出来,不得拿点报酬?”
慕容麒更恨,咬牙道:“是你推我下河的。”
“谁让你踩坏了我的碗。”乞儿得意一笑,“这叫做恶有恶报!”
慕容麒见不得他这番可恶的嘴脸,当即奋起全身力气撞过去。可乞儿跳起来往后一退,他就摔在别人脚下。
他正想起来,眼前就出现一把草叶子。乞儿脸上还挂着那讨嫌的笑容:“吃了它。”
慕容麒忿忿瞥过脸,不说一字。乞儿便道:“呦呵,少爷金贵呀,还要人喂不成?”
“畜生才吃这些!”慕容麒嘴上不饶人。
乞儿冷笑一声,丢两片叶子进嘴嚼起来,同时说道:“没错小爷就是畜生。现在小爷就告诉你,要么你自个做回畜生吃了这些,要么小爷这个畜生亲自来喂你。”
慕容麒身影一顿,估计了下两人的力量,以及乞儿的脸皮厚度,一得出结果,赶紧从乞儿手上抓一把叶子塞嘴里吃着。
他吃得又急又狼狈,可因为经年的教养,再是狼狈也透着一份从容的优雅。那些叶子苦,他微微皱着眉,潮红的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时不时被呛得咳嗽一声,声音又虚又细。
乞儿瞧见了,又坐在地上笑道:“哎,我给你说,你这样子真像怡香楼里那些小倌,你不会是城里哪个大官养的玩意儿吧?”
无怪乎乞儿会这么想,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什么都吃过了,就开始猎奇,养几个小倌那都是正常的,至少还能算个人。
再者慕容麒虽然穿得华贵,身上却无一分钱,很像那些笼里养的金丝雀。
但慕容麒不带钱,完全是因为以他的身份,实在不知什么地方能用上钱的。
眼下慕容麒听到他这么说,气得眼都瞪直了,巴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乞儿见他没回应,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眼睛一亮,惊叹道:“我滴个乖乖,那些官老爷真会玩儿。”
慕容麒顿时气血上涌,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蹦出三个字:“我不是!”
“不是什么!”乞儿明知故问。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什么人?”
慕容麒这下终于回过神,脸色更红了,愤怒道:“你故意的!”
乞儿却是笑笑,挪到他身边坐着,碰碰人肩膀:“开个玩笑,别生气啊!”
可慕容麒真生气了,并不搭理他的示好。乞儿自讨没趣,不满喃喃道:“切,谁让你先骂我畜生的。小爷不过还你一句,就气成这样。”
乞儿的草药很有效果,入夜后,慕容麒身上的烧退了,只是还没有力气,软得似一滩泥躺在地上。
夜凉地寒,乞儿怕他又发烧,捡来一堆枯叶铺成一床,将人放上去。或许是感其好意,慕容麒突然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手里抱着他的狐裘,坐在地上拍了拍:“小爷生来就被丢在乞丐窝儿,哪儿来的名字。”
说完,就倒在慕容麒旁边睡着,把狐裘一抖盖在两人身上,喜滋滋道:“小爷长这么大,还没享用过这个好东西。今儿搭你享一回福,也做个金贵少爷!”
慕容麒脸都被气绿了,要不是实在没力气,就算是死,也得一脚踹开这个无礼之人。可现实是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睁着老大一双眼睛,愤愤盯着乞儿。
不过鉴于今夜无月,乞儿估计看不见他的愤怒,甚至还往里面挤了挤,没心没肺道:“被子小,咱俩儿挤一块睡暖和些。”
慕容麒只得出声提醒:“这是我的大氅!”
乞儿道:“我知道,这是我的床。”
“我不睡这里!”
“那哪儿成,你要是睡外面病重死了,我也脱不了身。”
慕容麒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过,只能气呼呼躺着。乞儿倒是好眠,转眼就睡着了。
夤夜更深,慕容麒还是睡不着,力气却回来些。他想走,可刚挪动身子,乞儿的手就搭过来,还顺便帮他理理被子,嘴里喃喃梦呓:“狗牙子,别踢被子。”
慕容麒额间青筋顿起,然而被乞儿压着,他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用,气了又气,试了又试,没有脱困不说,人还累得睡着了。
待到老天大亮,慕容麒醒来,乞儿坐在枯叶床边,脏兮兮的脸上挂了彩,递来两个包子,痛得龇牙咧嘴:“吃吧!”
慕容麒瞥了眼那包子,雪白的面皮上裹满泥,被乞儿的手捏成奇形怪状,十分可怜。他很是嫌弃,冷冷道:“我不饿。”
“切!”乞儿也是不屑,狠狠咬一口包子,“你不吃,我自己吃!”
一觉醒来,慕容麒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和乞儿谈条件:“你现在放了我,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乞儿目露怀疑,一边嚼着包子,一边打量着他:“不成,你们这些人,最是阴险。嘴上一套,背地一套,我要是现在放了你,你马上就会领着一大帮人来杀我。”
慕容麒有些生气:“既然如此,要怎样你才肯放我回去?”
乞儿嘿嘿一笑,胸有成竹道:“这事儿,我自有法子。”
可慕容麒望着他那笑,却感到一阵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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