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退局

皇帝还没死的时候,北丘就在为六皇子慕容珀的皇位谋划。

六皇子莽撞自负,但北丘宋家不是。宋家多得是将帅良才,领兵打仗的本事从小学到大,加之兵强马壮,放眼天下,无人不惧。而宜安这边,只有个计无伤能堪大用。

就像慕容麒说的那样,宜安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计无伤的本事了。说起来当初慕容华不死,宜安墨川联合,慕容珀早就伏诛。

本来慕容麒是打算表面与墨川联合共抗北丘,暗地与昌原通信,偷袭墨川。届时,他得北丘,慕容彻得墨川。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慕容华居然被部下暗算。京城里的杜家被人陷害,墨川又和昌原打起来。

宜安孤立无援,北丘大军长驱直入。

愁云惨淡,硝烟弥漫。又是北风呼啸,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计无伤领兵夺回北边城门,孤身立于城墙之上,如一尊铁铸的雕像。

远方连绵的营帐如天上的云海,云海之上又升起屡屡轻烟,那是北丘军开始埋锅造饭。慕容珀吃了败仗却没有撤退,也不需要撤退,反正宜安坚持不了多久了。

计无伤望着这一切,目色越发深沉。忽然间,一个小兵匆忙走上城墙,来到他身后,双手捧着一封信:“将军,北丘来信。”

“送给殿下便是。”计无伤头也不回。

小兵却佁然不动:“来使说,务必请将军亲启。”

计无伤神色一凛,旋即回身拆开信件看着。信里没别的内容,无非就是劝降那一套话。

“计将军,我与五哥尚有兄弟之情,五哥来我北丘,我必善待之。宜安大势已去,良禽择木而栖,还望计将军好好劝五哥,莫做无谓的挣扎。”

信看完,一片雪就落到了信纸上。计无伤恍然抬头,冬天的第一场雪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玉屑随着北风乱舞,粘得到处都是。一些落到计无伤眉间,转瞬化为点点水珠。一阵北风吹来,米黄色的信纸如雪花飞去远处。他骤然回身,大步向前走出,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冰冷:“传令下去,全军撤出宜安!”

小兵皱起眉头,紧随其后:“那殿下怎么办?”

“殿下那边由我去劝。”计无伤说完,人已消失在风雪中。

大殿里又聚了些人,皆是宜安的官员将士,宜安城门坚持不了多久,他们都在劝慕容麒赶紧撤离。然而慕容麒固执己见,死都可以,但弃城而逃,万万不行。

底下无可奈何,正劝到激动处。“嘭”的一声,大殿门被人撞开,寒气如潮水扑涌而进。官员们下意识搂紧衣裳,缩紧身子。上位的慕容麒冷得轻咳一声,问道:“计将军,北城战况如何?”

计无伤抱着一件狐裘走进大殿,单膝跪地一拜:“启禀殿下,末将已夺回北城!”

慕容麒大松一口气,正要褒奖他,却不料计无伤又道:“然北城夺回,依旧解不了宜安之围。还请殿下移步,退守缙山!”

“胡闹!”慕容麒拍案而起,盛怒无比,指着计无伤厉喝,“宜安都守不住,难不成退到缙山就能阻挡慕容珀!”

他很清楚,一旦退出宜安,便是彻底出局,皇位无望。都走到这一步了,人怎能甘心!

满殿大臣纷纷垂首,皆不敢再言。唯有计无伤不识时务,挺起脖子说道:“殿下,朝廷、墨川与昌原三路大军不日就能到宜安。我们暂退其后,等他几人相争,或可还能夺回宜安——”

“你不必再说了!”慕容麒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没见到哪条狗吃了肉还会吐出来的。我不会离开宜安,你们走吧。”

大臣们相互看看,已经开始思量他这句的可行性。计无伤望着他,目光深沉不知所想:“殿下,当真不愿退出宜安?”

慕容麒坐回位子,决然道:“不退!”

计无伤闻言,起身一拜:“殿下,冒犯了。”

他大步走上前,慕容麒心里一咯噔,赶紧盯着来人。却不料他只是把手里的狐裘抖开,系在慕容麒领间。慕容麒有些莫名其妙,微微蹙眉问道:“计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带殿下离开宜安。”计无伤平静说着,一膝盖用力压住慕容麒的双腿。

慕容麒骤然被困于座,恼羞成怒:“计无伤!你从本殿下身上起开!”

然而计无伤不仅没听他命令,反而抓起他两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截绳索,开始绑人。慕容麒大惊失色,忙望向座下其他臣子,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计无伤给我拉下去!”

大臣早被眼前发生的事震惊了,慕容麒这么一吼,他们才反应过来,捞起笨重的长袍就往前冲。可还没走几步,计无伤骤然回首,横眉怒目,声如洪钟:“都给我滚回去!”

底下大臣们腿脚一哆嗦,再不敢往前冲了。只剩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小心翼翼说道:“计将军,这是否有些冒犯了?”

计无伤瞥去一记冷眼:“你是要冒犯,还是要殿下死?”

不过片刻,慕容麒就被绑了严实,只剩张嘴还骂着:“计无伤!你等着,我一定要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计无伤权当没听见,转头吩咐:“把殿下带走!”

“我看谁敢!”慕容麒冷目一瞪,无人敢近。

计无伤只得自己来,道一声“冒犯”,就把人抗上肩,对众臣说道:“别愣着了,北丘军吃完饭,便要攻城,还不快走!”

众人顿时顾不上还在骂骂咧咧的五殿下,慌忙退出大殿准备撤离。

山路上,雪已经垫起来了。计无伤为摆脱追兵,特意命廖钟率领大军走官道,他领一队精兵走小路护送慕容麒。

兴许是骂累了,马车里终于没了动静。计无伤骑着马,伴车而行,耐心劝道:“殿下,天地高广,何止一宜安——”

“无伤。”马车里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慕容麒嚷了一路,此刻终于是累了,声色都带着些嘶哑,“你把我身上绳索解开再说!”

计无伤身影一顿,轻轻抬手,整支队伍立即停下来。他翻身下马,掀开车帘。慕容麒冷冷瞧他一眼,伸出被绑严实的双手。

“殿下不回宜安了?”

“四周都是你的人,我走得掉吗!”

计无伤一合计,好像是这样,便拔出一把匕首,挑开他身上的绳索。慕容麒终于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抡起拳头狠狠砸在计无伤脸上。

“计无伤,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慕容麒没练过武,这一拳连印子都没留。计无伤面无波澜,垂眸盯着他的衣角,平静说了句:“万死难恕。”

“你既知万死难恕,为何还要这么做!”慕容麒愤愤不已,身为主帅,居然被部下当众绑架。要不是他现在无人可用,他非得把计无伤拉出去凌迟处死!

然而面对他的熊熊怒火,计无伤平和依旧,淡淡说道:“倘若末将万死,能换殿下一命,也是值了。”

慕容麒清眸一怔,心底的怒火消失无踪,转身长叹:“你还是这般不讲理!”

计无伤嘴角划过一抹自嘲的笑,就那姿势坐在他对面,玩笑道:“殿下忘了?末将本来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乞儿。”

“以前我总钦佩那些读书人,觉得是个人都要对他们客气,那他们一定有大本事,后来遇见殿下,殿下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胜过我见过的所有读书人。”

慕容麒听到这儿,不由得冷哼一声:“如今看来,你当初是看走眼了。”

计无伤断然否决:“不,末将没有看走眼。时至今日,末将依旧仰慕殿下,誓死跟随殿下!”

可这番真挚的誓言并没打动慕容麒,如今宜安已失,他只剩个五皇子的虚名,就算退到缙山,将来也得拱手让出兵权。

一生谋划,一生企望,都做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慕容麒只觉得心沉到了底,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想,无谓现在未来。

他瞥眼盯着马车外的苍茫山原,语气低落:“无伤,到缙山后,你就去投靠墨川吧。朝廷软弱愚善,北丘树大招风,昌原剑州势不两立。唯有墨川独善其身,必得大统。你现在去投靠,以后就是开国功臣,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话音一落,世界就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计无伤沉默片刻,沉声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无伤这个名字是你赐给我的。当时我告诉殿下,无伤愿一辈子跟随殿下。”

“殿下为王,我为将。殿下做官,我做仆。哪怕殿下什么都不干,四处玩乐,我也是跟在殿下身边的护卫。”

慕容麒眼神晃动了下,终于转眼看向他。又见他跪下,坚毅的双眸没了过去的天真,被沉稳填满,隐隐的泪光闪烁。他仰头望着慕容麒,犹如在仰望自己的神灵,低沉的声音因激动微微颤抖:“殿下,无伤今生只有你一个主子!”

这一刻,慕容麒忽然找到了些未来的希望,他莞尔一笑,略显疲惫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些:“其实想想,这个皇位也挺没意思的。”

他走下马车,计无伤紧随其后。外面的雪还没停,山原和苍穹混在一起,变成同样的白色。北风小了些,吹得人衣领上的绒毛微微晃动。边上的马儿无聊,偶尔打个响啼,喷出一团白雾。

慕容麒望着这片寂静的山景,忽而说起了过去:“无伤,我以前听母妃说,舒州风景好,冬日都不会落雪,四季如春。当初本想选舒州,可外祖父说,你在宜安,舒州离宜安又太远,只得放弃了。”

计无伤上前道:“无妨,殿下,末将现在就能带你去舒州。”

慕容麒却是轻轻勾起唇边:“你呀,是不是忘了还有廖钟他们。”末了又叹:“早点出局也好,落得轻松自在!”

只要他主动退出这场天下棋局,没人会来刁难他。

计无伤正要回话,远处山林里突然响起不小的动静。士兵们当即警惕起来,手持快刀四处观望着。计无伤神色一凛,颔首而拜:“殿下,末将前去探探虚实,还请殿下暂留此地,稍等片刻。”

慕容麒点点头:“你去吧!”

计无伤带着一半士兵悄然离去,余下的慕容麒不敢大意,领着众人远离山道躲着。正好雪还在落,能帮他们掩去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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