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成亲不久,唐阅就知道裴依寻不信鬼神,却也不是嗤之以鼻,更多是一种玩笑,常令唐阅哭笑不得。
比方说,常人路过土地庙总要拜拜,以免得罪神灵。她却把自己的上街买的泥人插进去,煞有介事道,让泥人沾沾香火气,万一哪天成精了,就能帮她打工干活。
除此之外,她相信左眼皮跳财,却说右眼皮跳灾是封建迷信。门口有喜鹊叫,那是好事降临。门口有乌鸦叫,便一本正经判定,那乌鸦是飞累了下来歇歇......总之就是,她只相信好的那一面。
镇上人说城里的姻缘祠很灵,大家相约去拜拜,给儿女求一桩好姻缘。裴依寻就拉着唐阅立在自家大门前,看着那些人说,女的应该去拜嫦娥姐姐,生一副好容貌。男的应该去拜财神爷爷,大发一笔横财。毕竟男人有钱才能娶到媳妇,女人漂亮才能被有钱人看上。
唐阅就问:“那我们算什么?”
裴依寻手上抓着瓜子,顿了顿,颇为认真道:“我们属于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唐阅倏忽一笑,也要拉着她去姻缘祠凑个热闹。裴依寻皱皱眉,表示若那姻缘祠在家门口,她十万个乐意去拜拜。但姻缘祠在二十里外的郦阳城,所以她十万个不乐意。
然而此刻,贺兰章说,她去过姻缘祠,还留下一块姻缘牌。那上面记着她的深情,写着她真正喜欢的人。
唐阅不信,却又放不下。
他领着一帮将士,来到当年没能来到的姻缘祠,院中央就是姻缘树。那几人抱粗的一棵古树,伸出的枝丫挡了大半姻缘祠。树冠上不见绿叶,只有红丝,随风摇曳着,如一片红的海。
姻缘祠的老道长还以为他是来拆庙的,慌忙出来迎接。唐阅仰头望着那棵古树,老道长说了很多,他只听到一句:姻缘牌挂得越高,越接近天,就越容易被月老瞧见。
长久纠结后,唐阅一声令下,十几个士兵爬上古树。老道士见状,急得跳脚,拦在唐阅身前恳求道:“将军使不得呀!摘了姻缘牌,便是坏了一桩姻缘!”
然而唐阅还是没改变主意,只是告诫士兵,只可翻动查看,绝不能取下来。他太想知道,裴依寻心里究竟装着何人。
那块牌子很不好找,士兵们愣是翻到天黑,才在树顶上翻到裴依寻当年扔的牌子。
老道士瞧着那牌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唐阅赶紧绕回老道士身前:“道长,你记得她?”
老道士点点头,摸一把胡须道:“当年,有一女子来问我,她没钱,自己做了块姻缘牌,月老会不会认。我对她道,月老只认人间真情,不看凡世俗物。”
“从此,她常来姻缘树下,默念祈求,扔姻缘牌。即便姻缘牌挂树上,她也要摘下来重新扔。后来我实在不解,便问其故。她笑言,要月老第一个看见她的姻缘牌。大概半年后,她再没来过这里。我原以为她放弃了,却没想是得偿所愿。”
老道士松一口气,笑着来句总结:“夫人的牌子扔那么高,一定是很爱将军。”
唐阅却有些心虚,接过姻缘牌,手都在颤抖。他怕那姻缘牌上写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经年的风吹雨打,姻缘牌上系着的红丝褪色了,木牌开始破旧,已经看不出昔日的花纹。上面的墨迹很淡,只剩下个影子。幸好当年写这句话的人执念太深,不仅写了字,还刻了痕。
唐阅有些看不清,赶紧叫士兵举起火把,对着火光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着。
“君行朝朝,君宿暮暮,我来思君,朝朝与暮暮。”
木牌的另一面,赫然刻着两个人名,一个是“裴依寻”,而另一个......
唐阅慢慢挪开拇指,低声默念着:“唐——阅!”
刹那间,他整个人都轻了起来,嘴角不自主地像上扬去,默念着:“是我的名字!她喜欢的人是我!”
他立即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彻底大笑起来,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兴奋喊道:“她喜欢的人是我,她喜欢的人是我......”
——
次日天光微亮,郦阳城再度热闹起来,店家们忙着摆货吆喝生意,路人们或是行色匆匆,像是要办什么大事,或是步调悠闲,欣赏着两边景致。这样的场景放在如今的乱世,可谓十分稀罕。
欲谋天下者,首先要治军严明,不能如一帮强盗那样,只顾烧杀抢掠,毫无规矩。没攻下郦阳前,唐阅已经定下军令:入城后,不得抢掠,更不许骚扰百姓。
即使如此,郦阳也太过热闹了。
唐阅一路走走停停,不断打量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他一身常装,故没人认出他就是昨日攻城的将军。有几个脾气不好的,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甩甩衣袖,骂了句:“傻子吧!”
像是不喜这句话,唐阅神色一凛,思默许久,转身去向别处。
他再次召见贺兰章,满满一屋子,全是身穿铁甲、腰挎重剑,威严肃穆的墨川将士。贺兰章一个穿锦绣官袍的文人夹杂其中,活像乱峰嶙峋里的一株修竹,清瘦儒雅不失风骨。
他是朝廷任命的太守,唐阅是朝廷诏安的川王。按照礼制,贺兰章拱手而拜:“拜见王爷!”
唐阅眼里没有了昨日的怒意,犹如茫茫大海,一经平静,越发不可测。他坐在雕花椅上,向前微微探身,饶有兴趣道:“我唐阅到过许多地方,打过很多场仗。弃城而逃的官很多,守城不退的官很少,得百姓相护的,只有你一个。还请太守大人指教,这是为何?”
贺兰章正色回道:“正所谓,百姓衣食父母官,子自不弃父母。”
唐阅神色骤然开朗,起身拍手赞道:“好一个父母官!难怪郦阳几度遭劫,皆能幸免于难,原是有你这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言毕转瞬,他又怅然一叹:“可惜太守之才,能庇天下,却甘居一隅,无视苍生苦难。”
贺兰章眸光一晃,没想到昨日还想杀他的唐阅,今日就来求他。但前据而后恭,未免令人发笑。贺兰章语气疏离道:“承蒙将军谬赞。若在下真有此才,郦阳何至几番遇劫。将军既关心苍生苦楚,定知此苦之源。既知其源,自可断之。”
唐阅立即道:“仅凭我一人之力,恐难以断此源。”
贺兰章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唐阅,语气里似有忿意:“将军何出此言,今日郦阳之苦,将军难道不可断吗?”
此话一出,在场一帮武夫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了,立刻呵斥道:“嚼舌根的腐儒有何资格妄议将军!”
贺兰章回首望着那说话的将军便怼:“在下既是腐儒,何人不能评?”
那将军平白被呛,瞬间红脸,又有旁人生怒,正要训斥,结果唐阅一个眼神甩过去,满堂吵闹归于无声。
唐阅对着贺兰章诚意一拜:“贺兰大人,唐某今日求你,是为墨川、绥州、郦阳三地的百姓来求你相助。”
贺兰章道:“将军说错了吧,该是在下为郦阳求将军才对。”
唐阅一笑,胸有成竹道:“贺兰大人今日求我,郦阳来日还有劫难。而我求贺兰大人,郦阳可与绥州、墨川永享太平!”
贺兰章瞬间拉下脸:“将军是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给贺兰大人指一条明路。”唐阅说完,便看向其他将士们,朗声道:“你们先下去!”
待到屋子里的人走干净了,他才回头看向贺兰章,继续刚才的话题:“郦阳一共收过三批难民,又遭兵匪,按理说早已仓廪空虚,街市荒芜。然而昨日,我视郦阳百姓,步履稳健,精神抖擞,毫无忍饥挨饿之状,街市往来交易,目不暇接。这可不仅仅是爱民如子能做到的。”
“我欲使绥州、墨川如郦阳,故来求贺兰大人。为表诚意,特向贺兰大人承诺,倘若贺兰大人愿随我归墨川。我便与剑州谋和,郦阳永无兵患。”
剑州易守难攻,郦阳位于剑州之尾,过郦阳攻剑州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当初慕容衡才会执意求郦阳投诚。
南方诸侯强匪,畏于剑州之威,绝不敢冒犯郦阳。但唐阅就不一定了,他谋的是天下,剑州必得。若攻剑州,郦阳必毁。
贺兰章沉默起来,唐阅一直等着。许久后,贺兰章终于开口道:“若要在下随将军归墨川,将军先得对天立下三桩誓言。”
唐阅上前一步,回答得毫不犹豫:“贺兰大人请说!”
贺兰章道:“其一,永不犯郦阳!”
“可以!”唐阅斩钉截铁。
贺兰章继续道:“其二,一年不战!”
面对这个要求,唐阅沉下眼神,犹豫起来。现在正是争夺天下的时机,若是一年不战,恐怕大局已定,再难回天。虽是这么想,他还是咬牙答应下来:“只要别人不来犯我,我可以休战一年。”
贺兰章微微一惊,一字一句说出他最后一个要求:“其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将军不可背叛圣上!”
显然,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谁都清楚唐阅就是要颠覆慕容氏的江山,必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如此一来,他就能推辞墨川之行。
唐阅确实沉默了,直直盯着贺兰章,目光深沉,似乎在考虑能把此人片成几片。贺兰章悄然挺直背板,已经做好赴死准备。不曾料最后一刻,唐阅突然开口:“好!”
“什么?”贺兰章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阅来到院中,仰望苍天,起手立誓:“我唐阅再次发誓,第一,不犯郦阳!第二,此后一年不主动索战!第三,决不背叛当今圣上!如违此誓......”
他顿了下,语气更为郑重:“众叛亲离,一世孤苦,含恨终生,抱憾而亡!”
贺兰章瞪着眼儿望着他的背影,彻底被惊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唐阅居然会答应这三个要求,更没想到唐阅会立下如此毒誓。
誓言结束,唐阅回身,踌躇满志:“贺兰大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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