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福祸

唐桑曈的第三贴药,是阿秀求来的。

不知怎么的,关在深院里的阿秀也得知唐桑曈生病的事。她不能出院子,但戚老爷有时会来看她。于是阿秀抓住机会,求戚老爷帮帮忙。戚老爷要哄女人,出手自然阔绰。

阿秀不能给裴依寻送银子,来的人是她身边伺候的翠珠,还带来阿秀的亲笔信。

信里除了对裴依寻女儿病情的关切,还有对戚老爷的赞美。裴依寻读着信,手微微颤抖。她知道阿秀陷得越来越深了,当初因为一己之私,她没有劝阿秀,如今让她如何坦然接受阿秀的好意。

自此,裴依寻心底的愧疚一日胜过一日。

第三贴药下去,唐桑曈的病开始好转。秦秋过来报喜,裴依寻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但她来不及高兴。据说外面打仗了,全城的绣坊都在绣军旗。戚夫人为了当好全城贵族夫人的表率,主动表示,深闺女子亦能为国分忧,戚府后院也要为昌原的将士们绣一百面军旗。

于是裴依寻的活儿就多起来,每日都和一帮丫鬟在绣那个“彻”字。丫鬟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只有她不敢停歇。此前求戚夫人救女儿已经得罪了人,若再让戚夫人在全城丢了面子,自己肯定会被赶出戚府。

到时候她与一双儿女,就是翻版的刘守信一家。

至于做出承诺的戚夫人,只需在闲暇时,拿起针线穿两下,累了便休息。

昌原大军出发那日,戚府如约交付一百面军旗。裴依寻读过书练过字,绣出来的“彻”字,隽秀大方,苍劲有力,在千篇一律的军旗中,格外显眼。

慕容彻看着戚府那些与众不同的军旗,不禁拿起一面夸赞道:“戚大人,你家夫人手艺不错!”

戚老爷谦辞道:“殿下谬赞了,这军旗都是府中绣娘绣的。”

戚家的功劳在于交出这些军旗,而不在于绣这些军旗,不论是戚府谁动的手,那都是戚府的功劳,戚家的功劳。

慕容彻一时来了兴趣,顺口问道:“哦?你家绣娘叫什么名字,出自哪儿,竟有这般本事。”

戚老爷道:“能得殿下青睐,是府上绣娘福气。但臣不曾留意,只听说那绣娘姓裴,出自郦阳裴家。”

话音刚落,慕容彻就敛眉一问:“你说什么?那个绣娘姓裴?”

戚老爷身影顿了下,如实说道:“府上绣娘确实姓裴,家中还有两个孩子。”

当初唐阅莫名其妙撂下昌原,跑去攻打剑州下的郦阳。慕容彻深感疑惑,便派人下去打听,这才得知唐阅还有一位夫人。正好那位夫人也姓裴,出身郦阳。

他的心思马上转起来,又问戚老爷:“那位绣娘的丈夫呢?”

戚老爷答:“听说是因为战乱,失散了。”

虽说有些不大可能,但慕容彻向来就是个警惕的人,立即嘱咐戚老爷:“把你家那位绣娘看好,记住千万别让她瞧出异样。”

戚老爷心中疑惑更甚,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那位绣娘有什么问题?”

慕容彻的脸色即刻冷下来:“不该你问的,最好别开口!”

戚老爷马上请罪,直等人走了,才匆忙赶回戚府,支开下人,单独和戚夫人商量起来。

另一边,裴依寻也在犹豫。唐桑曈病好了以后,她越发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若说带在身边吧,会跑的孩子可不会省心,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他们一家都得被赶出戚府。

但继续放在家里,裴依寻看着大病初愈、文静不少的女儿,实在于心不忍。最终她还是选择冒险,把女儿带进戚府,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就在屋子里和弟弟玩,千万不可以出去!”

唐桑曈乖乖点头,可母亲一走,小心思立刻活络起来,抱着弟弟四处闲逛。正是凑巧,居然在一处花园里遇见了戚夫人。

起初戚夫人看见唐桑曈,脸上可见的浮现一缕恼色,在眼前女童自报家门后,又马上和颜悦色起来,俯身问道:“原来你是裴绣娘的女儿,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

唐桑曈听母亲说起过戚夫人,知道此人万不能得罪,怯生生道:“我叫唐桑曈。”

戚夫人看向她怀中的婴孩:“这就是你妹妹吧,起名字了吗?”

唐桑曈立刻纠正:“这不是我妹妹,这是我弟弟,叫唐灿儿。”

她只听母亲叫过弟弟“灿儿”,便理所当然以为,弟弟就叫唐灿儿。

戚夫人想起丈夫的嘱咐,略微停顿片刻,对着眼前的孩童问出了曾经问过裴依寻的问题:“你父亲呢?他是谁?我让他来接你。”

唐桑曈稚嫩的眼里划过一丝落寞,声音也小了些:“我爹爹叫唐阅,他住在墨川,一时来不了。”

如今唐阅这个名字可是天下皆知,戚夫人一时竟有些不信,传闻中势侵天下的川王唐阅,其夫人怎么可能在他们戚家做一个委曲求全的绣娘。

不过戚夫人也没揪着眼前女童反复问,万一使人生疑,反而得不偿失。她随便夸了几句女童,带着一帮嬷嬷转身走了。

唐桑曈并没起疑心,继续带着弟弟在花园中玩自己的游戏。

至于此刻裴依寻在哪儿,她来到了阿秀住的小院。女儿病好了,她心底的病却越来越重,终是忍不住趁绿珠离开的空档,来到阿秀院门前。

院前大门锁着,但锁链间尚有距离,门一推,便裂开条缝。裴依寻估摸了几次,大概觉得自己能钻进去。

今日终于来尝试一番。只见她先望望四周,再迅速脱掉棉袄,塞进门缝里。再活动活动四肢,拼了命的往里钻去。即便她身形比寻常女子瘦小些,仍然是挤得满脸通红,门上锁链叮当响。

屋子里的阿秀听到声音,还以为是翠珠回来了,可见叮当声一直未听,便心生疑惑,走出房门一瞧,居然是裴依寻。

“依寻,你怎么进来了?”阿秀满是不可置信。

裴依寻迅速穿好棉袄,几步跳到阿秀面前,又望望前后,小声说道:“先不用管我。阿秀你听好,我今天偷摸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些关于身家性命的大事。”

阿秀一听这话,立马收敛神色,警惕问道:“究竟是何事,依寻这般认真?”

裴依寻一脸凝重,望着眼前之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戚老爷动心了?”

刷的一声,阿秀红了脸,不自觉地低下眉眼,没底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秀有几分姿色,又读过书,一只玉簪挽起三千青丝,青绸狐篷遮掩了大半孕肚,颇像书中勤俭持家的温婉夫人。难怪不得当初戚老爷会选中她。

裴依寻眸光骤沉,一把抓住阿秋的手死死捏住,把对方吓了一跳。

“阿秀,戚老爷不是好人。他们都不是好人!”裴依寻紧敛柳眉,直直盯着阿秀,说得格外认真。

听到这儿,阿秀神色微变,转瞬又恢复正常,喏喏辩驳道:“戚老爷不是这样的人......”

裴依寻立刻打断她的话:“他是不是说要收你做妾室?可你知道给人做妾有什么下场吗?他如今是看重你的美貌,觉得新鲜,新鲜劲儿过了,戚夫人眼里又是容不得沙子的人,肯定要把你卖了。一旦落入贱籍,再想恢复良身,简直难如登天!”

阿秀心里还存着幻想,犹犹豫豫道:“不会的,老爷说,我生了儿子,就是少爷亲娘,一定会好好待我。”

裴依寻冷声打破她的幻想:“万一你生的是女儿呢?你进了戚家,原来的相公怎么办?夏生怎么办?”

阿秀眼神迟疑片刻,终是定下决心,坚定道:“依寻,你不用劝我了。这些我都考虑过。老爷说,等我进了戚家,他给相公一笔银钱,足够相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夏生也能进学堂念书识字。”

她反手抓住裴依寻的手腕,眼里写着哀求,语气里又透着浓浓不甘:“依寻,我爹是秀才,我不希望我儿子将来连一个字都不认识。戚老爷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裴依寻被她眼里那份强烈的执着震撼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忽然门前锁链叮当,两人俱是一惊。裴依寻赶紧绕到院门后躲着。翠珠推门而近,只看见屋檐下的阿秀,赶紧迎过去说道:“呀!阿秀,你怎么出来了,要是着凉可怎生是好......”

裴依寻就趁着她关心阿秀的机会,赶紧溜出院子。

这一次,她又来晚了。

阿秀泥足深陷,根本脱身不了。可若一开始,阿秀心里刚有点念头的时候,她就马上提醒阿秀,结果是否会不同。

一切都说不定,只是悔之晚矣。

当初,她被门缝里的女鬼吓跑,害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现在她为了心中那点私心,眼睁睁看着阿秀走向泥潭。

她不是一个好人,也成不了坦荡的坏人,永远夹在良心与私欲间反复煎熬。

或许,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裴依寻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唐桑曈已经回来了,正趴在床上逗弄弟弟。灿儿刚学会站,还不能灵活使用双腿,倒是爬得飞快,与姐姐玩得不亦乐乎。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失落的心终于得到慰藉,长长一叹,呼出憋在心底的那口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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