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攻守

很久以前的清兰镇,时光悠闲,风吹花落,满地的繁华。裴依寻手捧着一卷书,踩着那片繁华慢慢读着。唐阅走来,取下她鬓间的一片花瓣,问了句:“阿寻在看什么书?”

这突如其来的话把裴依寻吓了一跳,手里的书也掉了。她慌忙捡起地上的书,红着脸喏喏说道:“没什么,一本杂书。”

唐阅并非不善言辞之人,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胆小腼腆的妻子说话。怕语气重了,吓着她。怕调子轻了,怠慢她。又怕说错了,惹人厌恼。犹豫到最后,就变成了沉默无言。

现下也是一样,他一声不吭地望着眼前妻子,思量着该如何接她的话。还没想出个句子,就见裴依寻举起书小声道:“真是一本杂书,讲得是一个女子被人辜负的事......”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她一边说着,一边抿嘴。唐阅没听出她的尴尬,还以为她是在向自己推荐这本书。他对这些男欢女爱的故事不感兴趣,但妻子既然说了,还是要看一下,便伸出手。

裴依寻一愣,慢腾腾把书交他手上。

书的扉页写着一行字:“窈窕河边女,婀娜自多情。”

唐阅一专心,神色就十分凝重,看个话本,像是在钻研什么大事。他拧着两道粗眉勉强读了几行字,实在看不进去,只得放下书,来句不得罪妻子的总结:“这负心人当真可恶。”

裴依寻盯着地上花瓣,低声说道:“我倒是觉得那女子挺蠢的,若是我,一定要先揍薄情郎一顿,再卷了他钱财逍遥快活去。”

可真落到现实里了,她却没有按照当初的话去做。每一次都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等人察觉时,早已不知所踪。

西天薄暮,青山脚下,十几个士兵掘开枯树下的荒坟。里面的人早已化成一捧白骨,生前长什么样,谁也看不明。但唐阅仍旧死死盯着那些白骨,一心要找到点证据,以辩驳老人临死之言。

他看来看去,终于瞥见一角熟悉的影子。忽的一跳,跃入坟坑里。文彦卿吓得惊呼:“将军小心!”

唐阅却像没听见,直勾勾盯着那点影子,整个人犹如魔怔怔趴在地上,徒手疯狂刨着泥土。

终于,那方小衣服露出来,里面包着一个小小的尸骨,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还未享受到世间的美好,先已体会世事苦难,夭折而去。

看到这样的尸骨,唐阅忽然害怕起来,嘴唇哆嗦着,双手止不住地打颤。他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事实,却还是不死心,咬牙伸出手,慢慢揭开那方小衣服,想要看看这点影子的全部。

他不该看的,更不该挖开坟墓,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他的妻子还在人间某处,正与他置气。

然而他偏偏揭开了那方小衣服,看见布料之下的匕首。那是他离开清兰镇时,赠给裴依寻的东西。他握着裴依寻的手,颇为郑重道:“我走后,若有人敢欺你,便用它来防身。”

昔年的防身之物,成了唯一的陪葬品。曾经生动活泼,总是一脸娇羞的郦阳裴家大小姐,哼着不知名小调,随他走在田间巷陌,山水悠远,声似莺啼。如今却躺在这里,冰冷黑暗的黄土之下,红润娇嫩的皮肤化去,只剩一具嶙峋的白骨。

唐阅的心落下,摔得七零八碎。他觉得痛,仿佛胸膛就要炸开,又觉得冷,四肢百骸都被冻得僵硬,动一下都不能。

青山无声,天幕慢慢落下,寒气漫出山谷,如幽鬼在人群间游荡。坟坑里的人跪在地上,久久未动。文彦卿目光挣扎一番,沉声吐出一句:“将军,节哀吧!”

他说的是“节哀吧”,似在劝人接受这个事实。但这样悲惨的事实叫人如何能接受!

唐阅冷到极致,痛到极致,仰天爆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啊——”那声音如一记闷雷,不断在山谷间回荡,听者无不动容,潸然泪下。

世间万般无奈,总归是人死不能复生。

次日,墨川大军离去,枯树下的荒坟覆上一抔新土,守墓的老人不知去了何处,天空里的寒鸦哀嚎几声,落入枯树枯枝。天地重新归于寂静,青山依旧,荒村寂寥。

另一边,朝廷也察觉到了墨川的计策,一纸密函飞到军营。计无伤看完,神色瞬间变得凝重,立即点兵攻城。

洛苍城立刻点燃烽火,擂起战鼓。硝烟漫天,战鼓声急,将士们来去匆匆,皆是一脸紧张。唯有菩云子一身干练的女装,英姿飒爽,坐在墙头望着下方的浩荡大军,神色从容惬意。

“今日这场战可有点难打!”

她刚感叹完,便有将士来报:“主帅,朝廷开始攻城了!”

“你不必来说,我看得见。”菩云子目光定向远处的故人。

浩浩荡荡的军队如蚁攒聚,齐喝一声,震落青云。前进一步,大地颤抖。哪怕是洛苍石头砌成的城墙,在这铺天盖地的大军面前,也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菩云子嘴角微微一弯,提剑起身,怅然吟道:“撼天动地战鼓音,将军一步白骨生。我心逍遥世外,奈何身处红尘,还是脱不得,脱不得......”

一声叹息后,城墙上的女子骤然攥紧剑,青丝衣袂随风猎猎作响,冷眸肃漠,如九天神灵俯瞰人间无常。

下一刻,神灵落入九天。十几丈高的城墙,菩云子飞身而去,地上万军哗然,纷纷仰头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缥缈女子。

她好似一只玄燕,划过苍茫天际,只留下一道残影。眼看就要落下来了,转瞬又踩着某个人的肩头,重新飞入苍穹。

浩瀚战场上,凡人将士们又蹦又跳,又吵又闹,都想抓住这只燕子,却都只捞到一缕影子。

计无伤坐镇中军,一眼望见前军动静,正蹙眉间,余光里就出现一个黑点。

他下意识拔剑欲挡,然而剑才出鞘,就被人重重踩下。计无伤立即回首,寒气已至颈间。

菩云子立于马上,笑意从容,单手背后,剑指计无伤,犹如遗世独立的缥缈高人。

“将军,请你下令撤兵!”她虽占尽上风,却说得恭敬十足,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计无伤周围的将士们甚至还没看见她身影,就见她挟持住了自家主帅。众将大骇,立刻调转马头,呵斥怒喝,将菩云子围得水泄不通。

“大胆妖道!快放开将军!”有人高声厉喝,抡起双锤砸来。然而马上女子还未动,打马攻来的将军先哀嚎着落马。

他这一落地,周围蠢蠢欲动的人立刻打消想法,警惕的神色里浮现出一惧意。

菩云子望着一脸淡然的计无伤,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为军者,最忌抗命不从。将军,我替你教训一下你的部下,还望你不要介意。”

计无伤已经认出菩云子的身份,却无半分惊讶,平静道:“我若不撤兵,你能如何?”

菩云子神色未变:“我知将军不畏生死,但将军死在这里——”说到这儿,她俯身到计无伤耳边,轻语:“舒州冰室里那方棺木,何人为他安葬?”

计无伤瞳孔一震,淡漠的目光里涌出无限悲凉。他缓缓闭上眼,默默咽下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的情绪已经深埋心底。他说道:“今日是我大意,计谋心服口服。来日,你不会再近我身。”

菩云子了然一笑,收剑拱手一拜:“多谢将军宽宏大谅!”

朝廷撤兵,最开心的莫过于洛苍城的义军们。不过他们也有些不解,有人上前问道:“主帅,你为何不杀了计无伤?”

城墙上,菩云子看着井然有序撤退的大军,忽而反问:“明望,你猜猜计无伤死了,谁会统领朝廷大军?”

名为明望的将军垂头一思索,抬眼犹豫道:“可能是第一日那个玄袍小将?”

菩云子回眸一笑:“猜得真准!”不过下一瞬,她的笑意消失,神色颇为凝重:“计无伤求稳,蒙冲求速。稳而筹谋深远,速而兵行险招。倘若蒙冲挂帅,洛苍日夜难安,我们连半个月都坚持不了。”

明望恍然大悟,又问:“那下一战怎么办?主帅可还要挟持计无伤?”

菩云子摇摇头,回身说道:“此计能成,重在出其不意。如今计无伤已有提防,想要近他身可就难了。”

“那明日怎么办?”明望立即问道,洛苍就一普通小城,没有地势便利,义军整体素质也比不过计无伤亲自提拔上来的朝廷军。

菩云子美眸微凝,缓缓道:“我已有办法,你不必当心。”

明望听此,大松一口气,满怀崇敬道:“不愧是军师!果真神机妙算!”

然而明望赞错了,其实菩云子心里什么办法都没有,这么说,不过是为稳定军心。只要义军相信她有办法抵挡朝廷大军,便能守住洛苍一个月。

只要一个月,天下大局就能定下。

过了今日,这一个月便过去七天,还有二十三天。

想着剩下的二十三天,菩云子忽而苦笑一声,感叹了句:“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冰室里的东西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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