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寻还是想走。
一大早,天蒙蒙亮,屋里的冷气还没散。她已经收拾好,什么都没带,最后望一眼沉寂的屋子,把手放在门上,轻轻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吱呀”一声,外面的世界涌入眼帘,可裴依寻只看见一个人。
唐阅抱着一束绿色的草立在院子,见门一开,就兴奋地冲过来,把怀里的东西送到裴依寻面前,绷紧一张脸,有些忐忑道:“送给你。”
裴依寻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低头一瞧,又是困惑。那一大捧,全是狗尾巴草做的兔子。
唐阅语气紧张:“以前你说要把院里都种上狗尾巴草,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就把所有的狗尾巴草编成兔子,看它们在风里跳舞。”
他的声音越来越平稳,忽而勾起嘴角,目露宠溺:“可惜我们家院子小,你又想种葡萄,还想种橘子树。犹豫来去,最后什么都没种下。”
裴依寻跟着陷入那段回忆中,低声说道:“不是我没种下,而是你走得太急。”
唐阅目光慌起来,把兔子花束往裴依寻怀里一砸,赶忙在身上翻找:“阿寻,你等等。”
裴依寻接住花束,恍然回到过去。他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一脸的认真,仿佛是在完成件天大的事。
她摸不准他的心思,就在别的地方使小性子,觉得院里蛐蛐太吵,就给他衣角绣一只。嫌他闷声干活不理自己,就揪两片草叶编成毛毛虫放他肩上。下雨天闷在家里太烦,就和他玩猜字游戏。
哪怕是玩游戏,唐阅的神情也格外凝重,紧紧闭着眼。裴依寻在他手心写一个字,他便念一个字。她存心逗弄,故意写些耳红心跳的词,每次唐阅念到最后,就红着脸说不出话。
望着唐阅的窘态,她捂着嘴窃笑。
逗弄次数多了,唐阅也要在她手心里写字。她不在意,闭着眼,手心随着那人指尖的滑动越来越痒,慢慢的,心也痒起来,浑身都不自在。可她还是佯装无事念着:“我......爱......唐......阅!”
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她睁开眼,唇上落下一个滚烫的烙印。
也是从那以后,裴依寻意识到唐阅此人没有外表那么老实。当初的烙印热到今日,她下意识抿了抿了唇,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唐阅摸索半天,终于掏出一小包东西,双手颤抖着打开,同时说道:“现在我们家院子这么大,你想种什么都可以。我还给你找来了种子,都是你以前和我念过的......”
话还没说完,他手一抖,那些种子就撒了一地。他赶紧蹲下身去捡,裴依寻怅然一叹:“算了吧,反正我也种不活。”
唐阅身影一顿,俄而抬起头,目灿如星,笑道:“没关系,你来种,我来养。”
裴依寻蹲在门前,望着他道:“你有时间养吗?”
唐阅道:“阿寻,你忘了吗?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守一方田地,供给自足,本就是我的愿望。”
裴依寻眸光微晃,是了,她怎么忘了。一开始是她不甘平凡,逼着唐阅出门。如今唐阅骑虎难下,她却退缩了。
她隐隐觉得愧疚,不再说话。
唐阅仔细捡起掉在地上的每一粒种子,捡拾到最后,忽听得一声:“没有葡萄。”
他神色一怔,猛然看向裴依寻,情不自禁咧嘴一笑:“葡萄种子养得慢,味道也可能不一样,最好是插穗。现在已经过了时节,只能等来年了。”
裴依寻没料到唐阅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免有些惊讶。她腿脚蹲麻了,干脆坐在门槛上,抱着那一捧狗尾巴兔子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唐阅把种子重新包好,说到:“军营外正好有一片狗尾巴草,我想起你喜欢,就做了几个。”
这可不算几个,一帮士兵把山脚田边的狗尾巴草全拔了,唐阅不想假借人手,自个编了一夜,才挑出这么一捧满意的。
裴依寻想着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凝神蹙眉,对着油灯编这些玩意儿,就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直接笑出来。
唐阅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目光都窘迫起来,却还是小心问道:“你喜欢吗?”
裴依寻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捧特别的花束出神,隔了许久才反问:“唐阅,我算是你的什么?”
“妻子!”唐阅回答得很干脆,盯着她的眼,十分郑重道:“不论我唐阅变成何人,成就何等伟业,你始终是我妻子!”
裴依寻再度沉默下来,干净的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抱着花束的手收紧纤长五指。许久后,她似乎定下某种决心,轻声说道:“这束花,很漂亮。”
唐阅顿觉大喜,连忙凑到裴依寻身边坐下,又递出那包种子:“你种的时候叫上我,我来帮你除草挖土。”
裴依寻接过种子,不在意地笑笑:“算了吧,你的哪一件事不比这个重要——”
“可与你做这些事,才是我喜欢的。”唐阅打断她的话。
她知道,唐阅这般小心,是在求她原谅。可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从一开始,她就没怪过他。
她要走,是因为害怕。
一开始,她因为自己是怕唐阅。后来才明白,她是怕自己,怕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忘记来处自我的人。
她要逃,是在逃避这个世界。可天再大、地再广,也是同样的世界。菩云子说,她的命一直捏在她自己手里。所以她想试试,不再逃避了,去面对这一次。
“唐阅,我叫什么?”她挽着唐阅的手臂,靠在他肩头。
他一愣,用一贯的认真答道:“裴依寻。”
裴依寻轻笑嫣然:“那好,你帮我记着我的名字。”
唐阅道:“既然如此,还望阿寻也记着我的名字。”
这一天,裴依寻决定留在墨川,又有人逃到墨川,敲着贺兰府的大门。小厮见来人穿着不俗,连忙去通知主人。等到贺兰章出来,却是一愣。
“你是玉窈?还是玉窕?”
是夜,众人赶去贺兰府,得知一条惊天内幕:皇帝死了!
时间回到去年秋天,奉京皇城,南宫出使剑州未归,宫里的玉皇贵妃对外宣布怀上龙裔。曾经风光无两的萧贵妃成了弃妇,她所住的紫韵宫不是冷宫胜是冷宫,一天到晚,除了送饭的宫女,无人光顾。
萧贵妃疯疯癫癫,不顾梳洗打扮,却还记得未出世的孩儿,整日抱着个枕头,轻哼着哄婴儿入睡的歌谣。若有人进了,便赶紧做出噤声的手势,呵斥道:“小声点,别惊醒了太子睡觉!”
她还记得皇帝承诺,只要她生下皇子,就封为太子。可惜她的孩儿福薄,还未出世,就遭奸人陷害。萧贵妃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一时就疯了。
德安原是伺候玉皇贵妃的,今日不知怎么有空来紫韵宫。萧贵妃嫌他步子声太大,惊扰了小太子睡觉,让身边宫女碧桃赶他出去。
然而玉皇贵妃得势,她身边的大红人德安,也不是碧桃这个冷宫宫女能赶的。碧桃左右为难间,德安冷笑起来:“什么小太子!真正的太子呀,如今可在咱们玉娘娘肚子里呢!”
萧贵妃不信,撒泼似的嚷起来:“你个狗奴才!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是不是玉窈那个贱蹄子!我就知道是她,小小一个掌灯宫女,居然敢背着我爬上龙床。你们等着,等我儿登上皇位,我让他把你们统统赐死!”
德安不惧她的谩骂,缓缓走近,瞧一眼她怀里的宝贝枕头。再趁人不备,突然抽出扔在地上狠狠踩几脚。
“啊——”萧贵妃捂着脑袋尖叫起来,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仿佛那枕头真是她儿子。
德安毫无怜悯之心,抓着她的头发把人拖到枕头面前。碧桃赶来阻止,也被他一脚踢开。
“你好好看看!地上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你的皇儿!”德安死命按着她的头,恶狠狠说道。
萧贵妃盯着枕头,一味摇头,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的,我儿是太子,他是太子——”
德安俯身到她耳边低语:“贵妃娘娘,你的皇儿早死了!”
“不——”萧贵妃声色凄厉,双目通红,面色狰狞:“我儿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昨日才被陛下封为太子!”
德安不屑道:“你在做什么梦呢!你背后是萧家,是陛下做梦都要提防萧家,陛下怎么可能封你儿子做太子。倒不如说,你腹中的孩子就是陛下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威胁。”
萧贵妃又疯又急,连最后的礼节都忘了,指着德安破口大骂:“你放屁!我要让陛下杀了你,砍了你的脑袋!”
德安笑道:“陛下现在正哄着真正的太子,哪儿还顾得上你这个疯婆子!你若不信,大可跟我去藏玉宫走一趟!”
萧贵妃当然不信,她得意洋洋地跑到德安前方,似乎到了陛下面前,就能处置掉这个口无遮拦的奴才。
就在二人走后不久,紫韵宫又来一侍卫,悄无声息,抹了碧桃脖子,丢进一口枯井中。
晚上,萧贵妃一个人失魂落魄回到紫韵宫,她没发现身边的宫女已经换了一个人,满心都是今日看见的画面和德安告诉她的话。
德安说,皇帝害怕萧家扶持幼帝,亲自设计除掉她的孩子。所谓太子名头,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还有那两个杜家女,就是受了皇帝指示,才敢对她孩子下手。
萧贵妃本来是不信的,可今夜,她躲在藏玉宫的窗下亲耳听见。皇帝笑她愚笨暴躁,说怎么都不可能封她儿子做太子。还说她孩子死的好,少了许多麻烦。
她不得不信了,她的孩子是被它的父亲亲手杀死的,是被那个冷血无情的皇帝亲手杀死的。
萧贵妃心里恨意滔天,咬牙切齿道:“慕容奕,我要你为我孩儿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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