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慕音。慕音摇摇头,忍住泪意,问:“将军觉得如何?”
谢时收了帕子,道:“你的计策,与我和李先生最后确定的,基本一样。”
慕音一时愣住了,旋即心里涌上了一股失望,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借此,再多得些交易的资本。怎料,谢时早已想到了,也是,他们乃是身经百战,自己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班门弄斧了。
谢时继续说着:“你能想到这些,实属难得。你只是医官,又不是参谋幕僚。你不必担心战事,我身为主帅,从不敢一丝懈怠。有一点,独孤茂的妻妾儿女,还在长安。王照难保不会用她们来胁迫他。这两日,长安的暗桩正在向办法将她们送出城来。”
慕音听完,彻底沉默了。自己来时那一阵汹涌的心潮,早已消退得一干二净。对于权谋和战争,自己懂得实在太浅。
谢时将独孤茂的妻小带走,一方面可以说是解除了独孤茂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对独孤茂的威慑。但偏偏谢时站在道义的一方,叫人无可指摘。
谢时胸有韬略,自己若是与他接触过多,就怕哪一日露出马脚。只要维持如今的情形,想来足够自己进入长安、杀死王照了。
她半垂着眼帘:“原来将军都想到了。那我就先回了。”说罢,也不待谢时说话,就转身离去了。
谢时挽留不及,站在原地,剑眉微拧。回想方才,她神色淡漠,不接他的帕子,又快速地离开,怎么与自己如此疏远?又或者是自己多心?
接下来两日,当每日早上把脉都换成了皇甫仲的时候,谢时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多心了。慕音不知何故,突然疏远了起来。
谢时想不通,也就先撂下了。长安的暗桩已经得手,趁着独孤家老太太办丧事,家人送葬城外,就把独孤茂的妻小带走了,现已经送来军营。
劝降使者,非李渡莫属。但是,如何让独孤茂见面,却需要思量一番。独孤茂此前已经被议和摆了一道,这次恐怕也是疑虑重重。
上次被俘虏的潼关副将石础,就派上了用场。俘虏的秦军士兵,患得伤寒的也不在少数。本都以为此命休矣,谁知还能得救。石础本对大周军怒目而视,经过此事后,说到大周军时,也只是沉默不语。至于底层的秦兵,更多都已经改换门庭,对大周军表忠心了。
谢时召见石础时,石础抱拳后,未行礼,也未再言语。
谢时也不与他废话,指了指书案上的信件:“这是劝降信。独孤茂若是归降,我就奉上伤寒的解药方子。你亲眼所见,病患药到病除。你又曾是他的亲信部下,由你送信,最合适不过。”
石础看着案几后的不过弱冠的青年,沉默几息后,问:“若我不去呢?”他虽然苟活着,却实在无颜面对曾经的上峰,更何况还是劝降。
青年漫不经心地一笑:“将军既是俘虏,若是不去,那便是违反我大周军的法纪。根据我汴京法纪,俘虏若是犯禁,杀无赦。将军曾身为一城副将,想来是很明白的。”
一旁的李渡站出来,唱红脸:“石将军,华州城伤寒爆发,城内官兵百姓恐怕感染者众。你此时带解药而去,就是劝降,那也是站在大义的一旁。将来平定天下,谁人不赞一声将军救民于水火!”
石础沉默半晌,双目一闭,长叹一声,如山一般的身躯扑通一声跪下,抱拳道:“末将领命!”
华州城内,伤寒严重,其传播速度之快、病情进展之猛烈,已经到达骇人听闻的地步。不过短短二十日,城内守兵已经有近万人感染,已经不能知道确切的亡故人数。每天都有重病患亡故,尸首无法处理,只能就地焚烧。城内几处焚尸点昼夜不息、浓烟滚滚。
城内医官本就不多,还病倒了一半,库存医药和常用药方基本无效,已经陷入无药可用、用药无用的情况。独孤茂在伤寒初见端倪时就已经去信长安,请求增援。然而,太医院最后送来了十几个最底层的医官,他们对此亦是束手无策。
华州城在粮食充足、武器精良的情况下,却成了人间炼狱。所幸,对面的大周军应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寒感染,短期内无法前来攻城。
就在独孤茂焦头烂额的时候,城外守将来报,大周军使者至,求见主帅。
有了上一次的议和经验,独孤茂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下令:“杀掉。”
报信守将犹豫后,直言:“是石础石将军。”
独孤茂一怔,回头确认:“你说,石础?”
“是。”
独孤茂冷笑:“好,放他进来。我看看,他能说什么。”
石础进得门来,二话不说,拜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方直起了身,喊道:“老帅!”
独孤茂蹭地从腰间拔出佩剑,刷一声横在石础的脖子间,痛斥:“你失了潼关,我不怪你。这本是我的失误,小看了谢时。谁能想他不过弱冠之龄,就能有如此计谋。但是,你怎敢来劝降我?这是谢时的诛心之策!就是要看你我相杀,他无论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石础虎目圆瞪,双目赤红:“老帅!大周军有可以治愈伤寒的药草!”
独孤茂不由得后退两步,一手撑住了身后的案几,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问:“你确定?”
石础再次磕头:“我亲眼所见,患病的我军将士,服药两日后,逐渐痊愈!若此话有假,我天打雷劈!”他将劝降信高举过头。
独孤茂砰地一声掷了剑,颤抖着手取了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看完后仰天长叹:“谋算人心至此,独孤茂甘拜下风!好一个仁义之将,好一个仁义之师,秦国必败矣!”
独孤茂让石础带去了书信,归降条件有二:一是提供伤寒的药方和药草,救华州城士兵和百姓;二是保证自己妻小安全。
谢时命皇甫仲带上数名医官,携带已经配好的药方进城,救治重病患。果然,不过两日,病人病情好转,快的都已经痊愈。华州城中底层士兵和百姓口耳相传,纷纷传扬大周军医的神迹。
再一日,华州城中下层将士亲见独孤茂,在议事堂跪了一地,请独孤茂归降周王,解华州城之困。独孤茂同意,写下归降书,并加盖了自己的私印。
第二日,大周军越过结冰的渭水,不费一兵一卒,进入华州城。华州城官兵百姓,都翘首以盼,夹道欢迎。
是夜,独孤茂面见谢时,给他华州城守兵的调令虎符,又交代武器布防,全程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无。
见他要离去,谢时问:“独孤将军,不问一下自己妻儿身在何处么?”
独孤茂哈哈一笑,甩袖而去,只远远传来他的声音:“大周军既是仁义之师,想来不会为难我的妻儿。”
深夜,独孤茂自刎身亡,留书一封,自陈心迹:“余少年丧父,家道中落,幸得尚书令王炎公多年栽培,二十年征战,从无败绩。今先守潼关,误判敌将,为见高堂,临阵离城,失守潼关。再守华州,伤寒袭城,官兵百姓死亡无数,余束手无策。而大周军携解药劝降,官兵百姓群情激动,上书请降。此天命乎!然,自忖愧对王炎公,唯有以死谢之!”
华州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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