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甩头,将这些沉甸甸的思绪压下。既然来了金陵,总不能空手而归。她慢悠悠地在繁华的街市上逛着,特意寻了些本地才有的精巧玩意儿——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给铺子里的姐姐们,几匣子金陵特色的云片糕给虎子他们,还有一块刻着精巧花鸟的雨花石,准备送给婉心……想到婉心,她心头又是一紧。
直到日头偏西,她才找了家信誉不错的大镖局,付了定金,约定好明日一早启程回程的车马。又寻了家临街热闹、灯火通明的客栈住下。或许是连日奔波心神俱疲,这一夜,竟睡得格外沉。
翌日傍晚,明珠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迎接她的却是一室冷清。爹娘都不在家。眼看宵禁的时辰快到了,就算想去找阿莱打听辉盛阁的消息,这一来一回也定然来不及。
她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堂屋里等。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响。不知怎的,一股没来由的心慌突然攫住了她,像是有根无形的丝线猛地勒紧了心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定是最近事情太多,思虑过重,骤然松懈反而不习惯了……”她拍着胸口,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试图压下那阵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爹娘回来,明珠立刻打起精神,将早已在腹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一五一十道来:表姐如何被寻回,舅舅舅母如何“倾家荡产”托了同知大人门路,人虽平安但名节受损,以后怕是……
末了,她特意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不忍和疏离道:
“……米秋姑姑好歹伺候了表姐十几年,情分深厚。如今为了表姐,竟被舅母他们送进知府家做了妾,舅母竟还说那是她的‘福气’。娘,等过些时日表姐出嫁,咱们把礼数送到,以后……还是少些来往吧,看着心寒。”
王娇娇一边心疼地用热毛巾给女儿擦着脸上的灰土,一边听着,眉头微蹙,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她深知自己这个闺女,看着年纪小,心思却比许多大人还透亮几分。明珠既然这般说了,舅舅家那边想必更过分,怕是真的寒了心,伤了情,这丫头回来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对了娘,”明珠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心却微微悬起,“我走这些天,阿莱……有来找过我吗?”
王娇娇手上动作没停,随口道:“没见着。倒是前两日碰见她娘,说这丫头不知在哪儿找了个好差事,天天早出晚归的,赚了不少赏钱回来。她娘还替你可惜呢,说你要是在家,也能跟着去沾沾光,赚点脂粉钱……”说到这里,王娇娇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不悦,替女儿不值,“哼,笑话!我王娇娇的闺女,天生就是小姐的命,用得着去赚那点伺候人的辛苦钱……”
“娘!”明珠赶紧打断母亲即将升级的牢骚,带着点撒娇的嗔怪,“您再说下去,女儿以后还怎么和阿莱一处玩嘛。”
王娇娇看着女儿娇俏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还想着玩。当初要不是为了替阿莱家出头,你能放出那等‘罩着城北’的狂言?提起这事娘就来气,彭路那帮地痞无赖,指不定还记着仇,在哪个犄角旮旯盯着你们呢,你给我警醒着点,最近没事少往外瞎跑。”
明珠心头那点不安似乎被母亲的话戳中了,但她面上不显,只乖巧地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
“知道啦知道啦!娘您就放心吧,女儿保证,最近除了去咱家脂粉铺子帮帮忙,再去听听熙宁班的新戏,哪儿都不去,安分得很。”
那一夜,李明珠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滔天的火焰吞噬了一切,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几乎将她烤干。她想跑,双腿却像灌了千斤重的铅,沉重得抬不起来。她拼命扶着滚烫的墙壁,跌跌撞撞想往外逃,身后却猛地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回头望去,一只眼睛闪着绿光、涎水滴答的饿狼,正从火舌中窜出,獠牙森白,直扑她后心,她甚至能闻到那腥臭的喘息,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眼看那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下——
“啊——!”
李明珠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如擂鼓,后背的寝衣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肌肤上。
她大口喘着粗气,黑暗中,梦里的火焰和饿狼的獠牙仿佛还在眼前晃动。这个梦……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紧了她的心。
翌日清晨,她草草扒拉了几口早饭,便直奔城西的戏园子。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阴霾,唯有在喧闹的锣鼓声里才能稍稍驱散。
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白蛇传》。白娘子与许仙断桥初遇,一个羞怯垂首,一个面红耳赤,那欲说还休的情愫,引得台下看客们会心一笑。
“老大,你从金陵城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王泽永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挨着她坐下。
明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还胶在台上。
“阿莱这几天找不着你,急坏了,就把辉盛阁里打探到的事儿,都跟我交代了。”王泽永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傅家那边……这几日倒还算消停,没什么大动静漏出来。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听说,傅家那位四少爷,刚死了老婆,尸骨未寒呢。他们这次来,明着是娶妻,实则是要给四少爷娶个填房续弦。苏姐姐……怕是要顶这个缺。”
续弦?
明珠心头猛地一震!那股盘踞不去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原来如此。
难怪傅家肯放下身段,给一个商贾庶女如此排场!世家大族娶续弦,门第要求自然要低得多,只要家世清白、样貌过得去,能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就行……这倒解释得通傅家为何“屈尊降贵”了。
刚涌起的一丝“合理”的庆幸还未成形,另一个更尖锐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续弦……尤其是高门大户的续弦,往往意味着……
她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
“阿莱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消息?”明珠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追问道。傅家四少奶奶新丧,这可不是能随便嚷嚷的事。
王泽永撇撇嘴,脸上露出一丝讥诮:
“傅家压根就没想藏着掖着。我看,这就是故意放出来的风声,玩的一手‘恩威并施’。”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一方面,让苏家觉得,傅家对他们还算‘看重’,给足了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在敲打苏家——别以为攀上高枝儿就得意忘形!你们送来的姑娘,说到底只是个填房的续弦!该守的规矩、该摆的位置,心里都得掂量清楚!这分明就是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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