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添秋

车轮不停,路面起伏不定,手里的饼吃着异常甘甜。

“除了我,还救出几人?”

“还有一位郎君,已安顿好了。”

“好……”

话尽,一双手举起衣裳凑近。

“姐夫,我帮你穿上。”

我有些讶异道“小远,你怎会在这?”

前头若山道“那人开始下毒了,还好雪远早早察觉,求助佟大人,方逃出囚笼,就是佟兄等人,近日不可再出面了。”

我眨下眼再睁开来看,小远确是隐带愁眉,他的声音无力,但足够令我听清。

“我觉得,有人在撺掇……他。”

小远帮着我套上外衣,我攒劲儿轻拍他肩头抚慰“出来就好。”

闻言,小远眼眶发红,却未滴泪,只道“他已经变了,今后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再听,我就想跟着你们。”

“我身子撑不住的,你跟着若山,去找你爹的人。”

“姐姐还在等你,你不能有事。”

这一声直击心里,我应答下来,吃过饼,靠在车中小憩。

我无法停住念头,我觉着脑子直转。

小远如此顺利出宫,光凭佟大人他们吗,似有另一伙人在推波助澜,还是……在下套?

若山不眠不休驾车三日,行到深夜方说歇息半刻,我将他喊进车中,道“白日睡够了,我守夜。”

他点点头,把冬衣给我裹上,进去睡着了。

不出一刻,若山又钻出身子重握上缰绳。

“不再歇会儿?”

“雪远风寒未愈身上发烫,郎……大哥,这药你替我看着,每半个时辰喂一次,最多三次。”

“好,我心里有数。”

冬衣紧裹,药喂了三次,许是午间的缘故,小远喘息不再沉闷,人也清醒些。

药不可多吃,小远失去气力,连干粮也嚼不下,后头脚程不好架车,可还得走一段道儿。

我的左腿完全动不了,只能由若山背着雪远,我拿树枝勉强撑地,偶尔停靠树木栏杆歇息。

就着水,我们吃完剩下的干粮,走着走着,冷得快要遭不住的时候,终于看得一城门,上题“鸯合城”。

漕运就在此处,这里地界混乱,百姓不服从今上,兵匪合流,较易通行。

入城后见一布施的棚子,边上有侍从看守,我们跟紧前头,一人得到两个饼子,一碗稀粥,坐在石阶上,就着吹来的风沙,含泪吃下。

“太冷了,我吃不下,这个小远吃。”

小远还迷迷糊糊地,我遂将饼放粥里泡几下,他方可入口,实在吃不完的,若山接过去。

趁着身体暖和,我们赶紧动身。

若山交上公验,我摩挲自己的胡茬,低头看地,心里直打鼓。

直到听见那句“上去吧”,心口一松。

一路,我抽空面向日月,祈祷云心和佟大人,还有其他义士们,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度过此劫。

走水路**天到鸣州,这算是快的,我们为同行商贾做活换来吃的,终于挨到地方。

我按说好的先行进入沛城内打探,第三日,若山与小远也顺利进城。

沛城这边有十几处我的远房,天一冷,皇城到这的水路难走,能躲一时是一时。

他们不能笃定我们究竟在何处,仅鸣州来说,我们这般奔逃的兄弟仨,光是流民,外型与年纪相仿的可太多了,江家每年要回来的人,还有要入族的人数不尽,如此兵力自会散开。

等打听到别的门路,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不信他们能猜到我的每一步。

虽熟悉江南,可我自赁屋以后没有一次安稳觉,睡前总是有另一个声音在问我。

不伤心吗,真能撑得住吗?

总有无数幻影在眼前胡乱走动,尖叫和大哭,刀□□入肺腑,我经常惊醒,也怕当真哭出声来,吵着若山和小远。

眼见阿爹的身影消逝一次又一次,我已经连说话都感到疲倦不堪,心像是下了油锅,烫得五脏六腑阵阵发痛,泪止不住地流,浇不灭心中恨意。

阿娘,阿爹……

我活着的每一日都像是在做梦,我的身躯早就死在牢里了。

因为偷吃剩饭,我们弄丢了给人家运货的活计,日光驱不散寒冷,我和若山早早出门再去寻活。

“在下江天秋,在外苦读数年未果,生意也不景气,于是哥仨一块儿回来了。”

“我二弟曾在京城酒楼干过,手脚利落……”

几番话来回说道,嘴皮子都快磨破也讨不到一口茶吃,只得偷偷捡点人家不要的吃食回去。

回院里后,东家同我说,她怜我两个弟弟知书达理,夸我俊俏,问我愿不愿意去胭脂铺帮工。

“多谢东家,天秋残缺之身,不好叨扰贵人们。”

“这你就不知了,你这腿正合贵人之意,有些贵人就喜弱柳扶风,管他什么货,他们能为你一股脑地买。”

“谢东家抬举,只是天秋实在不便露面。”

“好好,知道你面薄,你能及时交上银钱就行,何时想通再来找我。”

“是,东家,可有别的活计,我给您洗碗洗衣,不要钱财,只求我两个弟弟能不饿肚子。”

“也好,我家帮工正要回乡过年,你过来在我儿身边教她习字温书,让你家弟弟来搬东西,我给你们哥仨饼子吃,管够。”

“多谢东家仗义!”

说是当先生,我也不能怠慢了东家,娘子背书时,我就去帮着洗碗洗衣,为东家夫婿补衣,若山在搬货挑水和护农物。

那背后之人心思细腻,我们日子照常过,尽量躲着些,我想,越是摆在明面,他反而难以揣测我意。

这几日我只顾埋头苦干,连小远何时病的也不知道,我立时去向东家请罪,东家允我暂歇一日。

雪下得更狠了,若山冻得直嚼草叶方撑住身子做活,再三思虑,他去了医馆埋头帮工,可得到不少边角料,我则在屋里照料小远。

晨起只觉身上滚烫,我忽然起不来身,说话也有气无力,连不成句的,但若山同小远还是听见了。

若山上前探我面色,忧心说道“比阿弟还严重多了,大哥你先歇息,我去找药,阿弟,你陪着大哥。”

待我勉力撑坐起来,若山已出门去了。

我怎么就病了,我是什么大哥啊,拖累他们至此。

我什么都不擅长,身子也不好,等朝中之人追来的那天,我就顶上去,为他们挣得一刻喘息。

“大哥,你赶快躺下吧,万万别被风吹着,都是我没注意身子,让哥哥们也染上热症。”

“是我们做活没仔细帘子,把你也吹病了,待哥哥们给你买件新袄子。”

小远缓缓递过水来,满目自责,我轻拍他肩膀,提起嘴角道“我喝水就行,尿出来病就好了,别担心,来,躺会儿。”

小远没有躺下,他静静等我喝完水,接过碗放好,回身替我拢好被子,把一旁盆中的面巾拧好,盖在我额上。

心底苦涩随病释出,闭目不久亦难以入眠,身上冷热反复,我慢慢躺下,四肢如同踩着棉花,迷蒙着。

“小远。”

“大哥……”

“你记住,遇上那些人……要努力自保,若有能力,将歹人们斩杀,还百姓安宁。”

“……我记住了,大哥,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不睡,你难受就喊我,我陪着你,大哥……”

这大病一场,令我缺了两日没去做活,全靠若山吃苦与他那双妙手,我和小远才都无恙,能够下地那刻,我立时去买了两件新袄子,哪怕少吃些,有了袄子才可做活。

意外的是,小远去求东家借纸笔墨一用,东家夸他字好,雇他代笔书信与作画,送给在外的郎君,以慰相思。

小远聪慧,隐去用惯的字迹亦是十分出众,东家瞧娘子很是喜欢这些字画,一高兴,给了不少银钱,诸多慷慨,我们全记在心里。

无知无觉,若山学会了米粥馎饦之类,每日给我们做饭,他伶俐沉稳,命运对他不公,他没有如何抱怨,同我一般,他也会在夜里偷偷落泪,但他比我还有精气神得多,学会这么多东西。

大难不死,走一步看一步,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

自打来了鸣州,眼中只有温饱,自己的生辰,我都不记得了,直到看见若山拿着拐杖进门,招呼我歇息。

“这是……”

“生辰礼,快拿着用。”

“这哪儿来的,看着做工蛮好的。”

“记得那个白二郎吗,性子急,差点和我打起来那个。”

“记得记得,他手艺真好啊。”

“我替他舒缓了多年来的头风,让他帮忙打了这副拐杖。”

我欣喜地拿拐杖撑地起身,帘子一起,小远端着东西进来。

“长寿面来喽————”

热乎乎的面,手里紧握的拐杖,暖得我手背发痒,又幸福满满。

耳边只听得两人齐声道“生辰快乐!”

冬日寒风刺骨,手背上的皮肉日渐地,呈鳞片模样缓缓绽开,触水便又疼又痒,愈发扩大,“鳞片”越来越硬,颜色越来越暗。

我憋住眼泪,红着眼,连最后一滴汤汁也喝了个干净。

我们互相帮衬,从有一顿没一顿,到能温饱和攒着钱,着实命硬幸运。

晚间,我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素馅儿饼,见他们吃素馅也吃得这么香,日子也有了盼头。

上元,街上照例在驱邪,刚出炉的面蚕暖到心窝里去,有贵人请客,不容易,终于能吃上一口肉。

我们齐坐在台阶凳子上,看他人追着阵队欢欣鼓舞,嬉笑打闹,长者或暂忘了忧愁,孩童或未经忧愁。

其实,有时感觉心里空荡荡,转头又堆满了杂事,我忽喜忽悲地。

现如今我成为逃犯,小桑定是很想念我,很担心我,还好,她不会有事的。

我不能再丢了自己的性命,我们谁都不能再贸然出手,否则死去的人白白流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哪怕清贫一生,无恙为重。

我们只想再无纷争,却总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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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绪成文(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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