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别笑了”

“陛下!究竟为何要容这种狂悖放肆之徒在身边?”

江逸被折腾了一宿,又想了一个早上,实在是想不通这女子能有什么用。

朱鹮起身后,喝过了汤药和参茶,此刻精力和面色都好了不少。

他靠坐在长榻之上,长发松松系在脑后,随着他的动作,几缕卷曲调皮的弧度,在他的长眉两侧扫动。

外面朗耀的天光从菱格窗扇映进来,映在他高挺的鼻骨一侧,切割下嶙峋陡峭的阴影。

朱鹮苍白的手上筋脉微突,持着奏章,速度极快地扫了几眼,便递给身边侍奉他的红衣内侍少监,而后再拿起新的。

他不接话,江逸却忍不住把那女子昨夜各种猖狂行径,添油加醋地说了两遍。

“此女有恃无恐,若是如此纵容下去,必酿成大患啊陛下!”

朱鹮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朝着旁边轻轻一扔。

就这么一个轻而慢的动作,片刻之后,殿内的侍从自江逸开始,就咚咚地跪了一地。

江逸头抵在地上,后脊都微微地发抖。

陛下恼了!

朱鹮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逸。

半晌,朱鹮才叹息一样说:“江逸,你这么多年在朕身边,统领宫人,调度护卫,劳苦功高。”

朱鹮声音永远是那么轻柔慢语,婉转多情:“你如今年岁大了,近日事多,你力有不逮也是寻常,朕便恩赏你荣休罢。”

“朔京郊外,有个皇庄,春华秋景都极好,冬日还能泡温泉,正适合休养终老,稍后,朕便派千牛卫送你去庄子上安置。”

这话说得万般体恤,实则却当头棒喝,江逸登时明白了是自己几次三番,自恃资历,竟敢置喙陛下决策,引得陛下恼了他!

可他一片丹心,忠心耿耿啊!

陛下竟是……竟是要将他彻底送走!

江逸抖如筛糠,急忙叩头求饶:“陛下!陛下!奴婢正当壮年呢!”

“奴婢……奴婢有的是力气为陛下卖命!奴婢再不敢置喙陛下决策……”

朱鹮神色温平,看着江逸活生生将头都磕破了,才总算再度开口。

这一次声音更是低缓:“朕如今确实难以自顾,自古体貌有损者不得为帝,朕强撑着一副残躯病体,盘踞皇位,不肯让权,实在不该……咳咳……竟累得你这样的年岁,为朕殚精竭虑,何其罪过。”

“陛下……您……您怎么能如此说?这话简直是在诛奴婢的心呐!”江逸早已涕泗横流,悔痛不已。

“奴婢该死!奴婢僭越,奴婢万死啊!”

江逸哭道:“再说奴婢伺候陛下多年,奴婢若是走了,谁来照顾陛下啊……”

但是朱鹮任凭江逸是自己扇自己的巴掌也好,把头磕得出血也罢,都不肯再说一个字,重新拿起奏章翻看。

日头渐渐地从正中微微偏西,朱鹮将面前这一摞奏折都看完。

这才将视线挪到了颓然委顿在地的江逸身上。

缓缓叹息一声,对着身边侍立的宫人道:“去请女医来,给江监好好看看伤吧。”

“是……”

江逸劫后余生,汗透重衣,被内侍架着去了后殿。

“陛下,午膳已经热了三回了。”司膳女官弓着身,小心翼翼地站在朱鹮的不远处提醒。

“传吧。”朱鹮搁下奏章,捏了捏鼻梁。

由于朱鹮行动不便,他用膳和处理奏章的地方,都在这一方长榻。

侍婢们撤下了摞着奏章笔墨的小案,再端上了矮桌,司膳女官便托举食盘,有序入内殿,上前奉膳。

内侍少监两个人带着一众宫女伺候着朱鹮简单洗漱,而后再转动撑着朱鹮腰身的靠椅,将他的双腿都摆上长榻。

两人端着那摆满膳食的小桌,摆在朱鹮身侧。

而后专司侍膳的内侍便开始依照规矩,一一试菜。

屋子里弥散出了食物的香气,以及浓郁的药香。

朱鹮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有些想吐。

试菜结束,侍膳的宫人开始给他布菜。

朱鹮两指缓慢捏起勺子,先喝了一口今日的四神鹌羹。

刚放下勺子。

突然听到一阵“砰”的推门响声。

而后一个高挑人影,一阵风似的,从偏殿的方向刮了过来。

谢水杉身高腿长昂头阔步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疾步追赶,想拦她但没拦住。

谢水杉在长榻旁边站定,两双同样狭长的凤眸相对,望了彼此片刻。

谢水杉微微偏头,盯着朱鹮的双眼,倾身率先开口道:“活过来了?”

昨天这人看着离死就差一口气了,今天精神竟还不错的样子。

朱鹮神色不动,也没回答,只是微微仰着头,始终看着她。

谢水杉睡了大半天方醒,自然饿了。

偏偏一群内侍宫女,给她端过来的吃食,入口都能淡出鸟儿来。

谢水杉稍一思索,起身就顺着偏殿的通道,朝这边来了。

她要来看看朱鹮这个皇帝都吃什么好东西。

“果然。还是你这里的吃喝像样。”

谢水杉看着朱鹮桌子上摆的吃食,无不精致,鱼肉也有,汤羹也全。

谢水杉一撩衣袍,在朱鹮旁边一坐,差点坐他腿上。

不客气地把他腿朝里推了一下,而后拿过朱鹮面前的那碗汤,搅了搅。

侍膳的女官见状神色一惊,江监不在此处,无人替陛下开口呵斥,但是这……这……

抢皇帝的吃喝,简直耸人听闻!

女官刚要开口制止,朱鹮微微一抬手,那女官便哑了口。

谢水杉捏着汤勺喝了一口。

然后她含住了那口汤,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放下汤碗和汤勺,口中含着汤。

转头看向端坐的朱鹮,捕捉到他凤眸之中闪过的笑意,浮光掠影,像死水静湖荡起了涟漪,潋滟生辉。

那口汤在口腔之中留存片刻,咸腥还甜的怪味儿就在舌尖之上炸开,而最余韵悠长的乃是后返上来的药味。

这是药膳。

让谢水杉咽下这种东西,实在是堪比喝鹤顶红。

谢水杉拧着眉心,对着朱鹮身后不远处,一个手持宽口小瓶的宫女勾了勾手指头。

那宫女上前来,把瓶口朝着谢水杉一递,谢水杉侧过身,抬袖掩着脸,总算是吐出去了。

这是什么东西?

谢水杉又被伺候着漱过口,喝了一杯茶,才总算把那怪味儿给压下去。

而这时,朱鹮面前已经重新盛了一碗汤,他正慢条斯理,面不改色地喝着。

谢水杉坐在朱鹮身侧,看着他喝了几口汤,又开始夹宫女给他布的菜吃。

动作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仪态斯文优雅,赏心悦目。

谢水杉手肘撑着桌子支着脸,离得极近,快贴在他脸上看他,朱鹮也丝毫不受影响,进得很香的样子。

看着看着谢水杉觉得或许只是汤难喝,其他的好吃呢?她真的饿了。

她捞过布菜的银箸,在朱鹮面前的碟子里面,夹了一筷子看上去清爽可口的凉拌青菜,送到嘴里咀嚼。

片刻后谢水杉右眼的眼角飞速抽动了几下。

这不是菜。不会是什么草药的苗吧?

咀嚼过后的东西,吐出去太难看。

谢水杉强逼着自己囫囵咽了。

而后听到身边朱鹮喉间压抑的轻笑。

谢水杉看向朱鹮因为压着笑,微微憋得潮红的两侧眼尾,好似裁了天边两抹云霞铺陈开来。

她难得有些怔忡。

当皇帝当成朱鹮这样,拖着残废病体,后宫都是奸细,自己爬都爬不了,他吃的东西狗都不吃,全天下的人怕是大半都想让他死。

剧情也想让他死。

他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就这样,他竟然还挺爱笑。

光是谢水杉就见他笑了好几次了。

有什么可笑的?

谢水杉从来不会这样笑,朱鹮和她长得太像,看着自己的脸这样笑,实在一言难尽。

谢水杉下意识伸出手,掐住了朱鹮的脸。

“别笑了。”谢水杉冷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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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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