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冰雪初融,密密竹篱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晨霜。安静的茅屋里忽然传出一声怒喝,惊的柳树上歇着的鸟雀连忙扑着短翅飞走了。
“宋扶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还不快把手放开!”高瘦的中年男子喘着粗气扯着大红包袱的一角。
他对面站着一个清秀的姑娘,穿着一身干练的绿布裙。手上死死扯着大红包袱,白净的脸上因手上用着力红了大片,脚上用巧劲勾着大木柜的一角。
闻言,宋扶光脸上扯出个假惺惺的笑容:“放手?然后让有‘大见识’的舅舅拿着阿翁治病的银子再去赌钱?”
宋文冲宋扶光啐了一口,她从容别过头躲开横飞的唾沫。
宋文怒目圆睁:“臭丫头,你不过是你娘在外偷人生出的!往后老头的家产可全是我的,我现在提前支用些怎么了!”
宋扶光压根没被这话绕进去,反唇相讥:“你也说了这家产往后才是你的,阿翁现下可活的好好的!你难道是在盼着阿翁早死吗?”
“哼,”宋文扫了眼周围,然后才放心开口,“老头子都老成这样,指不定哪天就去了。与其将银子白白投进这病里不见个声响,还不如让我拿它来钱生钱。”
而后他稍稍和缓了语气:“丫头,你想不想要外头娘子头上戴着的珠翠簪子?等我拿了这钱就给你买一支。”
见宋扶光丝毫不松手,他又半哄半威胁道:“你现在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是该好好打扮。以你这张俏脸,再靠舅舅托人给你找个经验老道的媒婆,说不准还能嫁个好人家哩。”
宋扶光冷笑一声。
若她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十六岁丫头,兴许还会上这当。
但她在穿越前可就已经快三十岁了!从被弃养的孤儿成长为圈内知名导演,一路上不知见过多少风风雨雨。
前些月里,她刚刚凭一部历史题材的电影得了奥奖,结果就被人给捅死在颁奖台上。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重生在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
这可怜的姑娘替她外祖父抓药回来,结果正好遇上醉醺醺的宋文。
因着最近手气不佳屡屡输钱,这头禽兽就将外头受的窝囊气通通撒在这柔弱姑娘头上,竟将她活活给打死了!
还好她前世为了避免骚扰特意练了点跆拳道,用了些巧劲才把这货给撂倒。
本来她还想着去报官,结果被邻里的大娘给拉住了。说是开堂要取证,而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怎好露出身上的伤痕毁了清白。
宋扶光脑子嗡嗡地听着邻家大娘说着“女子失了清白,会怎么怎么惨”云云,痛思许久还是放弃了报官。
——转而想了个法子,托人将宋文的行踪透给了他债主,引人将他给毒打了一顿。
她原先还以为这货遭了毒打能消停许久,谁成想阿翁一病,他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竟还想拿阿翁治病的钱去赌场了!
真真是个被狗吃了良心的!宋扶光瞥见篱墙处若隐若现的衣角,又冷冷地看了眼对面涨成猪肝色的脸。
手上轻轻一松,宋文便扯过包袱重重跌倒在冰冷的地上,摔出好大一声。
扶着火辣辣刺痛的后背,宋文眼里近乎气的喷出火星,大叫起来:“你这混账东西,待我起身定要扒了你这身臭皮,将你卖给村里的傻子做媳妇!”
宋扶光却柔弱地一抹刚挤出的几滴泪珠,“扑腾”一声坐在地上,掩袖哭了起来:“舅舅想拿阿翁买药钱,可怜我一个没用的丫头竟抢不回来。阿翁啊,扶光对不起您哪!”
宋文怒气上头,正要结结实实地扇宋扶光一巴掌,没成想从旁边扑来一人,将他撞倒在地。再次受到猛烈撞击,痛觉顺着尾椎骨一路向上,他脸色扭曲地惨叫连连。
邻家大娘跑到宋扶光身边,将人给扶了起来:“扶光丫头,我已经请来了几位捕快老爷,你不用害怕。”
随后一扭头啐了舅舅一声,泼辣地叉腰骂了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既不管自己老爹的死活,还敢打起自己外甥女来了!真真是窝里横的孬种!”
宋扶光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宋文一眼:“舅舅有气冲着我发便是,怎能还咒上阿翁。要知道打了人不过罚上几个板子,但不守孝道,忤逆犯上那可是要重罚的啊。”
她穿越的息朝极重孝道。倘若有人敢犯此大过,是要重罚以示邻里的。
几个捕快登时眼神一变,这可是活生生的教化之功啊!
看到捕快投来的眼神,宋文这才慌了起来,连声辩解:“几位大人莫要听这丫头胡说,我拿这钱是为了……是为了去给我爹买药的。”
他越说越来了底气:“这小丫头腿脚不利索,我这不是担心我爹才着急抢了钱去买药嘛。”
宋扶光嘴角一抽,正想开口火上浇油一番,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他是替我去买药的。”葛布帘子一掀,头发斑白的宋老爷子走了出来。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儿子眼里闪过失望,而后开口对几位捕快道:“几位老爷见笑,我这不肖子着实给几位添了麻烦。这里是给几位的买酒钱,还望几位爷多多包涵。”
宋老爷子在乡里颇有声望。年轻时他还考中过秀才,只是直到中年也没考中举人,最后才收了心接过家里的皮影事业。
因为读过书,他的戏词写的不错,还曾得过县里某任老爷的夸赞,是以在这十里八乡颇有几分面子。
见宋老爷子从袖中翻出几枚铜板,几人接过钱后也是给足了他面子:“无碍无碍。即是误会一场,我们几个就先走了。还望老爷子好好养病。”
邻家大娘张大嘴巴,但见宋老爷子态度坚定,自觉不好过多插手人家的家事,只深深看了眼宋扶光才走了。
边走边小声嘀咕:“这都叫什么事啊!”
正堂只剩下宋扶光三人,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宋文尴尬地看了眼坐到主位的宋老爷子,嗫嚅开口:“爹,儿子……”
宋老爷子却将头看向宋扶光:“扶光丫头,身上没事吧?”
宋扶光摇了摇头,咬着唇欲言又止。
宋文摸着两度受创的老腰,轻“嘶”一声:“爹,您老人家也不看看您儿子。我们老宋家可就我这么根独苗苗,您……”
他话还没说完,宋老爷子冷眼便剜了过去:“独苗苗?你以为我还指着你给我扶灵?丧了良心的赌狗!”
宋文不可置信:“爹,您不指着我还能指着谁?难不成还指着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给您摔盆扶灵?”
宋扶光站到宋老爷子身后,故意做了个挑衅的表情。
脑子缺了根弦的宋文当即大怒。怎料宋老爷子把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你现在就给我拿着银子滚出去!我宁可不要人给我扶灵,也不会由着你在这欺负扶光丫头!”
宋文还想开口,却见宋老爷子厉声喝道:“再不滚我可要喊人将你拧送到县衙了!”
宋文脸色铁青,连和三声“好”,捡起地上装着银子的红包袱,扭头就气愤地走了。
待院内平静下来,宋老爷子抚着急促跳动的心脏,凝神看着宋扶光:“我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但丫头你不同,你还年轻着。”
他缓缓起身,将宋扶光的手拢在粗糙皲裂的大掌中:“我这么些年靠着祖传的皮影戏零零碎碎攒下了点钱,你赶明儿上县里布庄扯上几匹红布,再在东边首饰铺里买几副头面。明日我就去跟隔壁的王夫人说说,让你嫁过去。”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们家大儿子现下已过了童生试,是个有前景的,我们又知根知底……”
“噗”的一声,宋老爷子忽然失力滑到椅子上,宋扶光眼眶湿润地将他扶正,便听见他最后一句话是“别再为我这么个将死的老头子耽误了自己。”
宋扶光酿酿跄跄地将老爷子扶到床上,往日灵动的眼睛红红的。
前世她是个孤儿,没几个人像宋老爷子这般待她好。她如今既然在他孙女身上莫名重生,虽说也没法换他孙女回阳间,但也该替原来的宋扶光好好尽孝。
打定了主意,宋扶光想起前些日子还剩了些药。她将眼泪一抹,匆匆绕过正堂跑到院里。
“砰”的一声,她因为跑得太快,路过院子里堆着的皮影材料时被绊了一脚。晒着牛皮的木头架子忽地迎面扑来。
漫天的灰尘里,宋扶光一手将木架推开,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地上爬起,然后缓缓扶着木架子将其立稳。
这时,她的视线扫过一旁木箱,里面是积了层灰的渔鼓和钹子,一个模糊的念头冒了出来。
皮影戏是光与影流动于幕布上的艺术,配上或婉转或高亢的人声作为旁白对话,简直可以说是古代的电影!
她前世虽没学过皮影的技法,但却拍出不少高评分的电影。再加上原身从小练到大的皮影技法……
模糊的念头在宋扶光脑海里渐渐清晰:我为何不试着用皮影戏展现现代电影的剧情?
古人来来回回看的无非是些“佳人配才子”之类的剧情,倘若见了现代那些五花八门的新颖故事,何愁挣不到看众手里的银子!
她小心地将木箱上头的鼓和钹子拿到外头,掀开一层厚厚的棉布,露出底下精巧的皮质白骨精人偶。
宋扶光眼神瞬间亮起。材料还是现成的,我何不在传统的《三打白骨精》的基础上改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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