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梨和湖明煦倒也不是开始就看对方不顺眼。
两家人挺有缘,胡家原本就住市里,湖家是后来搬过来,那年湖爸下海经商,发了家,在市里买房,好巧不巧,买在了胡家对面。
当时邻里关系融洽,两家常串门,一个姓胡一个姓湖,巧!更巧的是,两个妈都有孕,湖妈肚子里那个只大两三个月,两家人便有定娃娃亲的意思。
正好,两个娃相继出生,一男一女,可不就是天作之合?两个爸当即拍板,这个亲,必须结!
可谁都没想到,这一对凑在一起竟然是天“作”之合,一声的作。
苗头是说话问题。
湖明煦说话早,一岁就会“咿咿呀呀爸爸妈妈”;胡梨不爱动嘴,两岁多点,半天憋不出个整字。
胡妈夏槿是个心大的,只说不急。反倒是湖妈周雯丽这个准婆婆比亲妈更上心,常抱着湖明煦上胡家。
湖明煦那张嘴小时候挺能哒哒,周雯丽就让湖明煦搁那说,说多了,妹妹听多了,想必就能开口了。
胡梨第一次说话是在两岁零一个月。
周雯丽是英语老师,从小对湖明煦就是双语教学。当天在胡家,两个小的在玩拼图,湖妈就地取材,拿起一块拼图指着上头的熊猫问“What’s this”。
湖明煦当然知道这是熊猫,中文名他记得,偏偏忘了时髦的英文名。
正当他抓耳挠腮之际,旁边脆生生的一句“It’s a panda”替答,甚至用的不是一个简单割裂的单词,而是英文句子。
母子俩都愣了,周雯丽走的是气质路线,嘴角那朵花开得有些矜持,惊喜地问:“梨宝,你刚才说什么?”
胡梨眨眨眼,听到阿姨问,又复述了一遍,被端水果出来的夏槿听个正着。
夏槿眼睛也就瞠大了一秒,旋即乐呵呵地把果盘放到爬爬垫上。她啊,原本就不担心闺女落人后头,闺女天天在眼前晃,做些什么、怎么做的她门清。
果然,胡梨紧接着作答:“我听,阿姨,说过。”说话是还有点磕巴,可口齿清晰,字正腔圆的,这点比同龄强上不少。
周雯丽笑弯了眼,“那阿姨说了,你就记住了?”
胡梨睫毛扇了扇,仿佛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这下,周雯丽可真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你还别说,自家出了个所谓神童,一抱出门,街坊邻居一水的夸,夸上天,周雯丽是老师,怕了三个字——伤仲永。
而且这小子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不可一世那劲,周雯丽巴不得给他整个对手,最好啊,能把人治住了。
能治的人这就来了,还是她认定的未来儿媳妇,周雯丽别提多欣慰。打那天起,她时不时要在湖明煦面前提一嘴胡梨,不是“梨宝真厉害”,就是“你以为就你会啊?梨宝也会”。
湖明煦一开始不当回事,架不住亲妈三天两头张口闭口“梨宝”,胡梨在他这的存在感也就与日俱增。
而让湖明煦意识到胡梨的确是个强敌始于二阶魔方。
那天两个妈在看《当幸福来敲门》,夏槿是魔方爱好者,想起家里有一套魔方,电影结束后,拿了个二阶的给胡梨,打乱顺序后,跟她说了魔方的玩法,便放任她玩去了。
前十分钟,胡梨只在开头转了三分钟魔方,之后拿在手里只看不动。湖明煦坐在边上,觉得那玩意也太简单了,便继续搭他的乐高。
后来,他分心瞅了眼身边,发现胡梨已经重新开始拧魔方,她动作很快,偶尔顿一下,之后又是快速的运转。
到两个妈把菜端上桌,魔方已经安然地躺在爬爬垫上。
两个妈都惊呆了,以为运气成分居多,再次打乱魔方,没想到这回胡梨更快,十分钟内便再度还原魔方。
周雯丽意味深长地冲着自家儿子笑。湖明煦撇撇嘴,一眼明了他妈是个什么意思,当即从胡梨的手上要来魔方,而后一屁股坐下,开始拧。
他的风格和胡梨不同,胡梨是先观察后行动,他是行动派,上手就是干。
十分钟不到,他成功复原,当时他抬着下巴,别提多得意。周雯丽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把魔方打乱,让他再来一次。
这回,湖明煦得意不起来了,他自然还是还原了魔方,但这回时长没比刚才短多少,不像胡梨,前后对比堪称质的飞跃。
瞥了眼他妈,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形如一个巴掌飞到了他脸上,他恍惚明白了自己第二次是输在哪——输就输在对于魔方,胡梨已经入门,而他依然是个门外汉。
而两人真正成为对手,源于市里举行的一场学龄前儿童的背诗大赛,凡是没上小学的都可以参加,以学阶分组。
当时,胡梨和湖明煦五岁,在上大班,所在的幼儿园是公立,规模中等,共小、中、大、学前四级,每级两个班。幼儿园便打算在每级各选两名,每班一名。
不巧的是,两人在一个班。
鉴于两个小的平日里表现突出到了突兀的地步,班里的两位老师一开始便把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不过秉承追求公平的原则,还是把小朋友都集结起来,先来了个集体考核。
考虑到当时“起跑线”理论走红,两名老师便找了一首冷门的乐府诗,看看谁能在听过两遍录音后背诵出来。
毋庸置疑,二人脱颖。
老师不禁犯难,外形方面,两个都长得跟小明星似的;才艺方面,同样不分秋色。
怎么选?
末了只好把这俩叫到办公室,先问意愿。
胡梨脸上平静,语气更平静,“老师,我不想参加。要是你想让我参加的话,那我会去的。”
“……”明明声音糯糯的,可听上去就是有点牛逼哄哄?
另一名老师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和其他小朋友比?”
胡梨:“因为我会。还有,徐老师关掉录音机后就看了我一眼,说明老师一开始就有目标,不如我早点站出来。”
“……”不但会背诗,还是个侦探。
两名老师又转向湖明煦。
后者耷着脑袋,站没个站相,“我也不想参加。”一顿,语气恹恹地补充:“去了肯定是第一,不好玩。”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不捆了一起上天呢?
老师们对了记眼神,商量过后,存心要挫挫两个小朋友的锐气,选来选去,择定《蜀道难》,问两个小的背没背过,胡梨和湖明煦双双摇头。
两边家长有志一同,都是放养式,毕竟天赋在那,加上年纪还小,外头来的瞩目就够两个小的受了,家里舍不得再施加压力,索性让他们自由探索。
两人杂七杂八看了不少、听了不少,但不一定背得全《唐诗三百首》。凑巧,还都没背过《蜀道难》。
老师们遂眼冒绿光,心里想着要好好磋磨一顿。可瞅瞅对面,一个意兴阑珊,一个心不在焉,但传递的意思可谓殊途同归——那眼神,那小脸分明在说:你们不就是想玩吗?满足你们。
规则还和之前一样,听两遍录音就背,这么长的诗,加上各种生僻字词,两个神童再神,也不可能都背出来,老师的计划便是有多少背多少,最后统计谁背得更多。
两遍录音过后,问谁先来,两人都不算积极,干脆一起背。
两个老师各自打分。
背到三分之一处的时候,俩老师欣慰地点点头,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背到三分之二处的时候,俩老师佩服地点点头,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等两个小的还是以一脸“我只是台没有感情的复读机”神情背完剩下的三分之一,俩老师开始吸氧——非人哉!非人哉!
最终,两名老师决定不下,只能向幼儿园申请,让两人都参赛。
大赛冠以“希望之星”之名,第一轮自由发挥,即每个参赛小选手背诵事先准备好的诗,以诗的长度和背诵流畅度作为评价标准。
胡梨和湖明煦顺利晋级。
第二轮是飞花令,同龄晋级的展开车轮战,飞花令给的字是“春”。
这次比赛是舒省为推广国学文化在市里组织的初赛,为的是选出真正自小与诗词结缘的小选手,故而事先并未透露第二轮的赛制。
这个年龄,知识储备与临场能力都不足,很多小选手都坚持不了三轮。最后留下来的是胡梨、湖明煦和另一名汉服女孩。
三人坚持了足有八轮。
胡梨和湖明煦是看书杂,除了唐诗宋辞,连《诗经》、汉乐府诗都有涉猎,至于汉服小姑娘,则是从小与诗书为伴,五岁的诗词储备已达近三百首,最终败在了反应力上,遗憾出局。
比赛变成胡梨和湖明煦的对决,两人又比过三轮。
湖明煦在第三轮首次出现卡壳,尽管有惊无险,但主动权移交胡梨手里后,她站在那,淡定依旧,对答如流,他头一回产生了类似于折服的情绪,觉得她就像他前不久刚被科普的黑洞,不可莫测。
他未必输在知识储备上,但显然输在了心态上。
那是两人第一次正式比试,也是他人生头一遭尝到败绩。但他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输得起。
两人闹翻是因为大赛奖品。当时第一名的奖品是乐高,他眼馋很久的探险主题,第二名则是毛笔套组。
回家途中,胡梨十分自然地将乐高递到他跟前,问他要不要换奖品。
若是换成十年后的湖明煦,固然不会将此行为定义为耀武扬威,当时五岁的他却会。原本输了比赛,已经够没面子,自己赢不了的奖品还得通过交换的方式获得,且交换对象正是打败他的胡梨,他觉得自尊心遭到了挑战。
回到家,越想越憋屈,当晚,他拿了家里一张凉席。当时两家还住在老公寓里,公寓布局古怪,对门对户不以走廊贯通,而是一块露台。
他喊了胡梨出来,把凉席往露台上一铺,邀她坐在凉席上,两人一人一边,而后他取出一早准备好的美工刀,原本是想割出一条楚河汉界,奈何他人小力薄,嘿咻嘿咻割了半天只割出一道口子,最终,他在胡梨安静的凝视中,拿刀子划了长长一道。
是谓割席分座。
“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
这是当晚湖明煦的绝交辞令。
不但不做朋友,还要做对手,什么都放到明面上比。
至于胡梨,原本没认湖明煦这个对手,架不住那会湖明煦人嫌狗憎的年纪,专司挑衅,三天不打,必定上房揭瓦,加上对手使人进步这条至理,她原本也没在怕的,干脆应战。
两人这一比,就比了十年。
一开始水火不容,向对方提的要求也是怎么损就怎么来,常以捉弄为乐;年岁长了,要求逐渐温和,但看对方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不顺眼的传统已经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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