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如寂，披着蓑衣的女子轻扶斗笠边缘，她目光朝四下一扫，随后隐进一片阴影里。
背上桃木剑和袖中罗盘不断发出危险预警。
沈翎盯着眼前白雾封藏的山谷，面色异常凝重，那股越来越浓烈的尸气就来自下面的山谷。
尸气是死后的尸体散发出的气息，尸体腐烂消解后，尸气也会跟着一并消失。
云阴山人迹罕至，遑论尸气？
即便是山中失足的动物尸体，也不该有这样重的气息。
沈翎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她如今独身一人，万不该进入山谷涉险，可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阿屿就在下面。
一想到师弟，她眼中的犹豫很快消散，变成势在必行的坚定。
这一次，她一定要将阿屿带回来，不能让他走上风夺的不归路。
通往山谷的路十分陡峭险峻，沈翎也不知自己花了多长世间，才顺利到了山谷。
后面的事情也不顺利，她在谷底一片巨树和白雾中徘徊打转许久，始终难寻明路，方知此处被人设下了法阵。
沈翎思索一番，祭出一张黄符，双手结印，语气坚毅念道：“引路金光，覆映吾身，迷障散去，大道重明，开！”
随着口诀落下，周遭环境飞旋变换，一点金光指明前路。
沈翎跟着金光，谨慎地走向山谷深处。
*
今日山谷的雾气格外厚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自高处俯瞰，雾气中的尸鬼队伍变成一个个凌乱的、或浓或淡的小黑点。
术士团神色惨败，形容狼狈地聚在一起，而最中间躺着的几个术士，面部青白，七窍流血，已经彻底失去了气息。
尸鬼夜间突然大暴动，齐云和术士团联手压制，却还是不敌这些亡魂的反扑，如果不是洛观屿及时赶到，他们就要冲破谷底的法阵了。
齐云呸掉口中的血沫，抬头看向曲腿坐在树上的少年，想起当时的画面，他依然心有余悸。
尸鬼群中，洛观屿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无数令人恐怖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些狂躁的尸鬼瞬间安分下来，不敢再有分毫反抗。
世间术士驱妖鬼，靠的是法器、法诀、法阵和仪式中依附的神力，是正与邪的对抗和压制。
而这少年身上的力量却与尸鬼的力量同源，是邪与邪的较量，是弱小天然臣服于强大。
齐云不禁叹惋，有如此能力，以裴氏一族将要走的路来说，太师确实会求着他认祖归宗。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态度，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七公子及时出手相助。”
余下的术士见过洛观屿的能力，此时也不敢再造次，纷纷跟随齐云道：“谢过七公子。”
树上的少年斜睨他们一眼，哼笑一声，看起来心情莫名很好，语焉不详道：“诸位，此时言谢，为时尚早。”
齐云到底对他有几分了解，顿时心生警惕：“七公子此话何意？”
洛观屿从树上跳下来，高马尾扬起又落下，发带红得惹眼，他讥笑地看着齐云，“我原本以为，齐大人的戒心很强，如今看来，是在下误判了。”
齐云皱起眉头，迷茫片刻，眸子突然寒光一闪，他抽出腰间的打鬼鞭，朝着某个方向飞掷出去。
打鬼鞭在白雾中开出一条明道，只听见“砰”地一声，又被弹了回来。
目光的尽头，正是一身蓑衣斗笠的沈翎。
齐云心头骇然，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沈道长怎么在此处？”
沈翎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不寒而栗，她根本没有听齐云在说什么，而是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弟。
她的大脑在理智和崩溃间拉扯出一根岌岌可危的弦，“阿屿，我需要你的解释。”
洛观屿沉默半晌，没有任何辩解，“师姐，如你所见。”
沈翎喉间溢出一声苦笑，眼中泛起眼泪，只觉心痛万分，“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关心你，不够信任你，才让你不愿意将身上发生的一切告诉我。我此番前来，是想向你道歉，是想带你回去解决问题，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师弟。可是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洛观屿捏紧拳头，望着沈翎的双眼渐渐发红，可很快又强行收敛起情绪，五指缓缓松开。
沈翎不死心地追问答案：“阿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云朝着术士团使了个眼色，术士们很快将沈翎团团围住，他对洛观屿道：“七公子，她不能留。”
沈翎是谢扶渊和叶家的人，一旦让她将云阴山内的消息传递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洛观屿对裴家有多重要，如果他无法对裴家保持忠诚，那便是一枚弃子。
洛观屿望向沈翎大失所望的眼睛，他一如从前的乖巧师弟，眸中揣着点期盼，“师姐，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你愿意离开谢扶渊，跟我走吗？”
“我跟你走？”沈翎像是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声音极尽讽刺，“是和你一起去豢养这满山的尸鬼，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洛观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师姐……”
“别叫我师姐！”沈翎红着眼，抬起桃木剑指向他，语气决绝，“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师弟。”
少年哑然失声，怔然片刻，复又笑起来，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齐云见两人决裂，洛观屿也没有阻止的意思，顿时心头一松，语气明快起来：“既和我家公子没关系，沈道长，那就得罪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杀！”
*
李月楚回笼觉醒来，不见怀中兔子，她在山洞里找了一圈，依然没有踪迹，只得往山洞外找去。
洞外的天空阴蒙蒙的，飘着零星小雨，有些寒凉。
洛观屿在山洞外布了层层结界，她出不去，别的东西也进不来，就连那雨都被阻挡在外面。
兔子正缩在洞口不远处的石头前吃草，小小白白的一团，极为显眼。
李月楚闲得无聊，便蹲在一旁看兔子吃草，她看得津津有味，等起身时，才发现腿都蹲麻了。
两条腿微微一动，就麻得她面目扭曲。
秉着长麻不如短麻的念头，她一咬牙，原地狠狠跺了几下脚，在一阵酸爽中，她又胡乱踢了几下腿。
岂料忙中生祸，她一脚踢到了面前的石头，直接将石头踢飞了出去。
麻上加痛，刺激得她眼泪长流。
她抱着腿哼哼唧唧半天，腿麻缓和以后，才拖着腿准备回山洞里休息一会儿，走到洞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飞快地跑了回去。
石头！
石头飞出结界了！
李月楚瞪大眼睛盯着那块被她踢出去的石头，试探性地朝着结界伸出手。
她的手臂，一点又一点地穿过了结界。
少女一时难掩心中激动，猛地扑向结界。
身体毫无阻碍地穿过其中，她很快感受到细雨打在脸和手上带来的丝丝凉意。
能出结界了！
她之前都不能出去，今日或许是洛观屿疏忽了。
李月楚兴奋地在结界内外来回穿越数次，才慢慢平息久居山洞带来的沉闷。
过了一会儿，她返回山洞，披上绿斗篷，将进山时带的挎包挂在身上，兴冲冲地往外跑。
那挎包不知装了什么，沉甸甸的，可她此时没心情去管它，而是狂呼系统。
“系统，带路，我要去找洛观屿！”
她今天就要去看看，他这几日到底背着她在干什么。
系统因为昨夜失误，此时很是殷勤，迅速提供了一条最快最安全的路。
可到底是深山，天上又下着雨，路上又湿又滑，走起来还是很困难。
但有金都到岐水镇这一路逃命的经历，小小山路，又怎么会难得倒她？
*
斗笠横飞出去，它的主人也随之倒在地上。
沈翎想翻身而起，数把寒刀却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浑身是伤，满脸雨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齐云因辛玲珑的事情，和她有一段龃龉，此时见她败于手下，不免有些得意，“沈道长，以你的道行，若是将你制成尸鬼，你说，会不会比他们强上不少？”
沈翎不搭理他的废话，她又看向洛观屿，见他漠然旁观，心中万念俱灰。
这云阴山，看来是出不去了。
她还有太多遗憾，关于父兄，关于他……
没时间想太多，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群尸鬼。
她的血能克阴邪，如果死时，她的血能溅在他们身上，不知能否替那些即将受苦的人扫除一些障碍。
齐云没继续耍嘴皮子，他深知拖延容易横生事端，于是发号施令道：“动手！”
数把寒刀落下的瞬间，洛观屿眸中寒芒乍现，五指间银丝飘然，猛地刺向周围的术士。
“洛观屿，救沈姐姐！”
与此同时，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山谷，每个字都带着让那少年无法抗拒的力量。
刹那间鲜血飞溅，术士团的人扑通倒了一地，就连齐云都差点被割断脖子。
“楚楚！”
沈翎趁机往李月楚所在方向逃跑，可她受伤太重，跑了几步差点摔倒。
李月楚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
沈翎劫后余生，又喜又怕，“此地危险，你快走，阿屿他……”
“沈姐姐别担心，我们一起走。” 李月楚半拉半扶着她朝着山谷外逃，她一面往前跑，一面心情复杂地回头看向洛观屿。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相信，洛观屿会对沈翎的生死置之不理。
齐云大惊，立刻吩咐术士团剩余的人，“快，抓住她们！”
“洛观屿，拦住他们！” 李月楚也立刻大声命令道，像是和齐云打起了擂台。
洛观屿旋身一跃，寸步不让地挡在了齐云和其余术士的面前。
齐云心一沉，中气不足地质问：“七公子，这是何意？”
少年掀起眼皮，黑眸沉郁，染血银丝缠绕在他的四周，他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显露出几分天真的无辜。
“齐大人莫不是忘了。”
“血降术，不是你亲手种下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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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云阴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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