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嬷嬷嘴里的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地面突然激烈地摇晃了起来,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笼罩,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空气中无数裂痕以雷霆之速迅速蔓延开来,吞噬着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
宋知蕴紧紧抓住孔嬷嬷的手臂。视线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黑色幕布所笼罩,一切都变得难以预测。
光线、声音、时间,甚至一切都被无情地吞噬了。她甚至连孔嬷嬷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
整个头部传开阵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丝无规律拉扯着神经,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宋知蕴的手指微微一抽,她恍惚地抬起眼眸,一切场景如旧,从未改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这条大街许是曾经繁华鼎盛过,现在却如同被时间遗忘的废墟。
城墙斑驳,砖石间长满青苔和野草。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却并未带来一丝温暖。原本光滑如玉的青石板破碎不堪,反射着黯淡的光芒。
街道两旁破碎的木梁横七竖八,如同残败的船只被搁浅在岸。瓦片散落一地,空洞的窗架里露出一个个颤抖的脑袋,面黄肌瘦的面孔惊恐地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街道上零星几位行人缩着脖子匆匆前行,偶有纨绔子弟畅笑地骑着马横冲直撞,掀起尘土飞扬。宋知蕴愣愣望着这断壁残垣,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心弦。
明明刚才还是那般的繁荣似锦,生机勃勃。
忽而一凄惨的哭声响彻整条大街。一袒露着胸脯,军装随意披在身上的满脸通红的醉汉摇摇晃晃地来到一间房前,狞笑着飞起一脚踹掉了大门。
而后醉醺醺冲上前去揪住一瘦弱男子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不顾他的挣扎粗鲁地压在了他的身上,猴急地解着腰带。
男子涨红着脸死命挣扎嘶吼咒骂着,那如稻杆般瘦弱的身子却在醉汉壮硕的身体下掀不起一丝风浪。
醉汉啐了口口水,用力扇了他一巴掌,男子头一偏,脑袋嗡嗡作响,挣扎的动作顿时减弱了。醉汉满意地望着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傲然怒斥道:
“给爷老实点,能伺候爷是你小子的服气。爷明日可是要随军上战场的,为国除叛军的。”
“要不是怕在军里憋得慌,哪会出来打牙祭,而后看上你小子。”
醉汉一把撕碎男子的衣服,忽而一阵劲风袭来,头发花白的老头用尽全力拿起木凳往醉汉头上砸去。
“砰”木屑七零八碎的声音和老头飞出去重重砸向地面的声音同时响起,醉汉狞笑地舔了舔脑门上滴落而下的鲜血。
“阿爷。”绝望的嘶吼划破天际,惹得四周的邻里颤抖地蜷缩在角落。倒在血泊里的老头扭曲地青筋暴起,却再也没有起来了。
“老不死的,看爷今天不玩死你孙子。”醉汉冷冷地瞥了一眼早无动静的老头,贪婪的目光索向满脸泪痕的男子。他猴急地俯下身子。
“伺候好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男子绝望地流着泪,死寂地望着敞开的大门,对上了宋知蕴通红的眼眸,他微微摇头,这命他认了。
她不认,宋知蕴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朝醉汉靠近。她的心跳如同被紧绷的弦,每一次剧烈地跳动伴随着胸膛嗡嗡地震动。
细碎的汗水遍布额头,她轻轻舒了口气,轻缓而深长。
眼眸里唯有那把佩刀,松散耷拉在醉汉的裤头前。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不能失误。
趴在男子身上的醉汉眼眸里弥漫着**,刚想说些荤话:“小子你……”
他突然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胸膛,一把佩刀刺穿他的身体。汨汨的鲜血喷涌而出,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望见了一面无表情的女子。
一下、两下,宋知蕴睁大了双眼,双手死死地握紧佩刀,用力地往他胸前刺去。
不知挥舞了多少下,血喷溅在她的脸上、衣上。直到醉汉倒在地上再无一丝生还的迹象。宋知蕴这才放下手里的刀。后退好几步跌倒在地。
视线一阵模糊,她恍惚地抬起头用手擦试着,这才发现脸上一片湿腻,汗、泪、血交错混合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这是幻象,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救下了他们又如何。
但她还是拿起了那把刀。原来是如此的容易,本来以为她的双手会抖,她会犹豫。没想到就那么轻轻一刺,一条生命就这么终结了。
她端详着猩红一片的双手,望着男子满身血污地爬起来,哭喊地拿起佩刀疯狂地刺向那具死尸。
孔嬷嬷手持长剑,黏腻的液体染红了她的衣裳,她却毫无反应。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
她杀红了的眼冷冷地补着刀。四周士兵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跌倒在地。直至这个小巷再没有士兵,她手里的刀才掉落在地。
“别怕,我带你去医馆。你会没事的。”她随意地抹去脸上的血污,含着泪笑着安慰角落里倒着的孩童。
昏暗的角落里,坐着一面黄肌瘦的孩子,她的身上并无一丝多余的脂肪,瘦弱地只剩下皮包骨。
胸前几处深深的砍伤吸走了她为数不多的生机。她凹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透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疲惫和沧桑。
孔嬷嬷哆嗦着手不知从何处抱起满身伤痕的孩子。泪珠不断砸落在地。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孩子在死前居然是笑的。
“我不走了。我要去见阿爹阿娘了。”
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军爷,阿爹阿娘都死了,她也要死了。这样她们就还在一起。
“姐姐,走。离开这里。”孩子惨白的嘴唇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涣散的黑眸愣愣盯着灰暗的天际。
可是这乱世又有何处是安详之地呢。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孔嬷嬷跪在地上,轻轻闭上了女孩睁大的双眼。
“就在这里,杀了她。”一阵阵急促的脚步袭来,伴随着粗鲁的脏话。
孔嬷嬷紧握着双拳,深深望了女孩一眼。拿起佩剑朝小巷深处跑去。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居然连朕都敢吃。活腻了吗?
小土狗汗毛竖起,呲牙朝着面前对着他流口水的男子狂吠。
“狗,狗,是狗。”男子的眼中散发着绿光,咽了口口水朝小土狗扑了过去。
小土狗身上一紧,愤怒地挣扎着,后腿顺势往男子胸前蹬去。一溜烟往外跑去。
男子闷哼一声跌倒在地,黝黑的指甲死死扣着地面,皮包骨般的手臂摇晃着,却再也起不来了。
他也不在意,拖着口气朝小土狗的方向一点点挪动着,粗糙的碎石打磨着他光滑的肋骨。
他毫无知觉般地继续向前,眼窝如同两个空洞的深渊,贪婪盯着小土狗,喃喃念道:“吃的,狗肉。吃的”
小土狗愣愣望着自己的爪子和砥砺前行的男子。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在他脖颈之处,让他难以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人间惨象。他从未见过,哪怕在史书上也未曾见过。
他明明那么小,那么轻,为什么还会……
随着孔嬷嬷脱口而出的那句林璟奚,瞬间撕碎了所有盛世繁华的表象,露出了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这才是那个末世最真实的样子。
饥饿贫穷、无家可归。手无寸铁,任人宰割。哪怕是前朝最繁华的都城,也是一样的混乱失序和礼崩乐坏。
“姑娘,明日朝中就将派大军去除反贼。这几日乃至日后一直都会封锁城门,不让进出。明日是最后的机会,能走就走吧。”
男子背起毫无气息的老头一步步朝外走去,轻声对着随行的宋知蕴道。
“为何?皇城不是天底下最安稳的地方吗?”除反贼不是在稳定朝局吗?宋知蕴步履沉重,缓缓吐出几个字。
男子像是被她逗笑,沙哑的笑声飘荡进宋知蕴的耳里,浇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边境外族入侵,肆无忌惮屠杀百姓。危机时刻,长公主智杀大将,夺取守军大权。为保边境安危,殿下私自与叛军言和,签定休战协议,共御外敌。”
“而这阉人和奸臣竟在这时候讨伐守卫在边境一线的叛军。”男子胸膛急促起伏着,咬牙切齿怒斥道。
“这是要弃边境数万百姓于不顾,挑起未熄战火,毁我国根基。”男子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姑娘,这崇明城已是世间最危险之处,叛军和外族的眼中钉,奸臣阉人的盘中餐。”
“若是可以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待战火平息,说不定还能……”男子轻笑一声,像是嘲笑自己那微小的期盼。
“那你呢?一起走。”宋知蕴一把拉住男子的手臂。
“不了,我们祖辈世世代代在崇明城内生活,早就已经走不了,离不开了。”男子坚决地推开了宋知蕴的手,背着老人朝反方向跑去。
姑娘,你真像我见过的一位女子,她也让我们走,但我想跟她一起。
为你们开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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