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阴谋论

一行人拐到了一条角落的小巷。

谢轻俞站得离其他人稍远一点,撑着墙,在巷口一点点平复自己过速的呼吸。

“多谢。”

听到声音,他抬起眼,看见崔长笑正一脸认真地对自己道谢。

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于是也就咧开嘴笑了.

“没事。顺手的事。”

的确是顺手。

不过一鞭子的事。

他们产生的感激对他来说可才是大头。

感激会诱发关注欲,关注嘛,那是良好关系的开始。

谢轻俞直起身,笑眯眯地掏出了怀里揣着的笔记本,“分享一下?”

推了推眼镜,崔长笑也摸出了自己找到的碎纸条。

那纸条碎得太厉害了,崔长笑只好先低头把它拼起来。谢轻俞则趁机快速地把笔记本翻了一遍。

等他拼得差不多,谢轻俞刚好看完,于是就把笔记本顺手递给一旁的娄如雨。

“村长日记,写了村长伙同其他三个人一起,把外面来的巫给谋杀的事。”

谢轻俞向后倚着墙,朝翻阅的娄如雨微微颔首,

“说是四人主谋,实际上这事是整个村子默认的,每个人都有帮忙。”

欺骗,杀人,分尸,埋尸,每个人的分工都很明确啊。

“而且,那尊神像是巫带来的。又或者说,巫是追着神像来的。”

“她似乎知道这是尊邪神。”

“自她死后,这个村子就开始供奉这尊神。”

刚刚拼完的崔长笑扫了眼自己拼完的内容,抬头问道,

“巫为什么要来这儿找邪神?”

谢轻俞耸耸肩,“谁知道呢?巫与神的关系,无外乎就那么两种:要么那尊神是她所供奉的,要么,她是神逃离的‘眷属’。”

“没有追着神像的可能?”

话音刚落,谢轻俞突然带着嘲弄般地轻笑了声,

“有利益才会驱使人追逐。”

“如果她是请求神的垂怜,那她根本不需要来这里。”

夜已深,月光早已消散不见。谢轻俞站在巷子口,刚好避开用来照亮的灯光,神色晦暗不明。

“神将随信仰降临。”

他开口。

众人突然觉得脑中一阵轰鸣。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这句话开始在脑中孵化,攀爬,生长,然后欢庆着啃食他们的思维,吸吮脑浆。

他们能清晰地听见那莫名的生物的絮语,那是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语言,可他们却莫名能听懂那些语句的含义。

“信仰吧。”

“祝祷吧。”

“祈福吧。”

“阿来比弥陀”

“啪。”

清脆的响指声唤回了他们的神智。

看着众人恍惚的表情,谢轻俞下意识露出了心虚的神色。

那什么,他真不是故意的。

他忘了这是200年后,污染源虽然秽土转生但还没有大规模传染精神……他都忘了这些以前人尽皆知的语句其实是具有污染性的……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顶多加一层同化?

谢轻俞摸了摸鼻头,随即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试图把重心拉回来,“总之,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巫根本就不可能会追着神跑。”

揉了揉太阳穴,崔长笑模模糊糊听到了谢轻俞的声音,思维下意识跟着倾泻下去。

“嗯,也就是说巫来到这里的目的存疑。”

不再、或者说无法思索刚刚的那些言语,崔长笑的大脑的运转又渐渐恢复了清晰。

机体的保护机制使他们自动遗忘了刚刚的那一段记忆,众人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刚刚恍惚了一瞬。

稍一回想就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也隐隐传来的虫蚁爬行的声音。

“你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谢轻俞再次开口,给他们被影响到混沌的大脑开个小口,引导思维顺流而下。

“干旱。”

崔长笑下意识回到。

“干旱、饥荒和旱魃,以及突然出现的巫与信仰。”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谢轻俞向前几步走到昏暗的光里,就着对方的手探过头去看。

“村里来了个奇怪的赶路人,一过来就问我们听过‘洳諾’这个名号,我们说没有,她又问我们这有没有比较显灵的神庙。呵,怎么会有呢?如果真有神仙的话,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下场雨呢?”

“天气越来越热了,地里的庄稼全都干死了。老孙不得不去后山找东西吃。我得把家门锁得死死的,再把食物藏得严实些。”

“第一个死得是村东的老李,他年纪大了,也没子女护着,挖野菜都没他的份,只好吃树皮吃土。我去看了他,他死时肚子鼓起好大一块啊,像是怀孕一样,身体却只剩骨头架子,眼睛也闭不上,死死地瞪着,莫仔的媳妇看不下去想给他合上眼,刚闭上一会儿又睁开了。造孽啊。”

“那人又来了,像是在找什么。她身上看上去既没食物也没水,怎么活下来的呢?”

“那是半仙吗?!是半仙吗?!救救我们!她说我们这里有旱魃!天啊!旱魃!怪不得天气这么热!快救救我们吧!”

“她说可以救我们,只要帮她找到‘洳諾神’的神像……天啊,原来那是个神仙名吗?我们都答应下来,只要能下雨,我们什么都能做!”

纸条上的字自此就突兀地结束了。

“啊,完全相反的信息吗。”

谢轻俞后撤了几步,十分头疼地叹了口气。

“我得到的信息是村里人把巫杀了,供奉神明,你这里却又显示巫很受人尊敬,对神却不怎么了解?”

这也太乱套了吧!

谢轻俞苦着一张脸,一手攥拳,抬手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痛楚顺着神经末梢上爬,然后进入被信息搅和成一团的大脑,完全没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

不只是谢轻俞,其他人也觉得无从下手。崔长笑也卸下了一张笑脸,皱着眉头看上去也毫无头绪。

只有李明皓依旧那样,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杵着。众人也都默认了他不参与讨论。

“要么有假信息,要么中间还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死得是巫,对吧?”

谢轻俞深吸一口气,开始一点点地组合信息,

“这里肯定死过人,村民们都很害怕厉鬼的报复,并试图把我们当替死鬼,这都是事实,也能和‘杀死巫’这件事对上。”

“如果纸条上的信息足够准确,那么,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巫犯了众怒,让村民们一起把巫杀死。”

娄如雨思考了一会儿,跟着谢轻俞的思路继续说道:

“可能是巫并没有解决掉旱魃。”

“觉得被欺骗的村民合起伙来把巫杀死?”

说完,她却自己就摇了摇头,

“不,如果真得有旱魃,就算失败了,他们会把唯一能解决旱魃的人杀死吗?这和自断后路有什么两样?”

“那如果,解决旱魃的是洳諾神呢?”崔长笑突然开口。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碎纸片,想了想,继续向下说。

“巫与神明显是对立的,如果巫没有解决而神解决了,神再呼吁村民巫是反叛者,村民会不会去杀死巫?”

谢轻俞没同意也没质疑,只是沉默着点着自己的手臂。

不对。

在已知的信息里,神在避让巫。

先不提神为何会避开人,单就此事而论,巫无法解决的旱魃,神就能解决吗?

而且,谢轻俞还记得村长变年轻的事呢。

能让人返老还童的神仙,怎么会避开人类术士,甚至是躲不开?

旱魃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旱魃已经解决了,这里为什么没有回到正常的生活,而是会有像是活物的雾气?

村长晚上怎么会变成干尸?

都已经是怪物了,他们为什么还会惧怕变成厉鬼的巫?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得到的木牌。

“假的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巫”

谢轻俞感觉不对劲。

矛盾的信息,不合理的发展,无法解释的现实……

诡异,设计的故事,有这么复杂吗?

突然,谢轻俞想到什么,抬起头去询问崔长笑,

“这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吗?干旱,信仰交替,外来者等等,什么都可以。”

崔长笑思维被打断了,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才回复道:

“只有干旱。大概160年前,当时扭曲刚刚全部处理完,基础建设不发达,这里发生过一起特大的饥荒和干旱。”

这些信息,出任务前都会给。

谢轻俞听罢,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觉得现在,还和干旱和饥荒有关吗?”

崔长笑抿起嘴,想了想,还是张口反驳道,

“并没有准确的数据可以支撑领域内发生的东西一定与现实里的大事相关……”

谢轻俞摇了摇头,没回话,垂下的眼里一片沉静。

是有关的。

从前的扭曲,现在的诡异到底从何而来?

他从污染源那里了解过的。

从**中来。

它们从**中诞生,**是它们的母亲,领域相当于它们的身体。身体里的器官可并不会脱离母体的形貌。

在赌场中诞生的会伴随着金钱与豪赌,在海洋中诞生的往往伴随风暴与海啸。

这就相当于一种遗传。

如果说,这里由于关于“雾气”的某种**而产生了现在的诡异,那为什么,曾经的干旱会作为背景融入呢?

就好像把两个躯体缝合在一起。

谢轻俞有种直觉。

这个诡异和他之前的扭曲都不太一样……他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

眸色暗自闪烁了几下,但等谢轻俞抬起头时,面上依旧平静。

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他反而向面前几人问道,

“你们选择解决巫,还是村民?”

把领域当作诡异的躯体,就可以发现,目前,巫是这一切的核心点,相当于诡异的心脏;而村民是领域运行的“组成”,相当于诡异的血肉与骨骼。

无论是捅穿心脏还是剥离血肉,都可以彻底毁灭一具躯体,杀死一个人。

崔长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再看看吧。”

直接解决巫,或者帮助巫杀死全部村民,哪个都不容易。

谢轻俞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把不知什么时候贴在墙上的身体撑起来,拍了拍手。

“今晚可以结束了。”

他说。

随即谢轻俞笑了笑,不等他们回答就转过身,朝身后摆了摆手,打了手电就十分自然地迈步离开了。

众人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

崔长笑觉得很奇怪。

无论是这个诡异,还是谢轻俞这个人。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张开的双手,然后用力握紧了拳头,手上绷紧的青筋鲜明。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气力才能控制住一只暴起的十几米长的蟒蛇?”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像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微泛起涟漪。

并没期望能得到回答,他又突兀地松开了拳头,把手插进裤兜,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

“他的鞭子,放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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