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昨晚的众人都聚集于宫门外。通传的公公回禀的快,他们还没等在皇城外的阴凉口吹一会儿难得的暑日清风,就被请到了乾阳殿中面圣。
皇帝昨夜似乎没睡好,坐在上首能明显感觉出疲惫。大理寺卿回话的措辞开始反复斟酌模棱两可,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待说到冯权林死前最后说的话直指太子后,殿中沉默下来。皇帝没有发话,离渊苏寒站在右侧,乐不屈和大理寺卿站在左侧,纷纷垂首而立。
皇帝扫视一圈,没对上一个人的目光,他压下心中的烦闷,这些事情若只是案子还是小事,可涉及了他的皇子,他才过不惑之年,他们就个个按耐不住盯着他的位置了。
“离渊,你如何看?”
众人都听出皇帝声音中按捺的火气,离渊抬起头望向他,按照他的脾气是不会在事情没定论之前发火的,起码不会当着外臣面表露出来。待看到皇帝双眼隐布红丝脸色暗黄泛灰时她才明白,这是宿醉了,酒催化情绪放大的劲头还没过去。
看来后宫也开始不消停了。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也不可仅听冯权林一人所言,如今他死无对证,还需待理清头绪,再查别处。”说着她从袖中将昨夜冯权林誊写的纸条拿出,“这是我等怀疑冯权林联合贼人准备暗害的名单,苏将军已让巡防营的人前往护卫。”
皇帝接过纸,打开一看,里面写的人名他不认识,但是姓氏倒都熟悉,再看生辰都是不足十岁的幼童,心中火气更盛。
“混账!”他将纸重重拍在御案上,“如此丧尽天良之徒死不足惜,来人,将冯权林家眷悉数下狱,听候发落!”
离渊一滞,她没料到皇帝直接亲自发落了冯家家眷,这冯家她还有用呢。“皇上,冯权林并非主谋,臣怀疑冯家还藏有他通贼的证据。”她心思一转,当下顺势言道:“不若让苏将军前去捉拿冯家众人,臣和张大人则带人前往抄家,搜查罪证。”
皇帝闻言稍一思量,应允道:“依卿所言。人也不必过刑部大牢,苏寒你将人直接下到诏狱中。”
诏狱是皇帝亲自监管的牢狱,任何人无旨不得出入。一直在旁大气不敢出的乐不屈脖颈发凉,诏狱可是出了名的有去无回,看来冯家满门命要休矣啊。
东宫。
太子一早收到消息,昨夜户部司发生的事以及冯权林最后的指认今晨父皇皆会知晓,消息散播出去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别有用心之人还在后面推波助澜。
“太子妃。”守候在殿外的宫女向秦迎瑞请安,话音未落殿中又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
“开门。”
宫女稍显犹豫,几位大人走之后太子就吩咐过,不见客。
最终在秦迎瑞眼刀扫过来时,宫女硬着头皮通传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殿内安静下来,秦迎瑞耐心告罄,自己动手推开殿门,复又转身重重关上。只留殿外一众侍从面面相觑,心下感叹不愧是行伍出身,天不怕地不怕。
殿内,太子负手立于山君壁画前,秦迎瑞走到他身后,太子幽幽开口:“凶兽就是凶兽,獠牙利爪如何隐藏,还是会在某个时刻出手伤人。”
秦迎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是一幅猛虎下山图,她记得离渊说过猛兽张口立于身后寓意可不算好,自己问太子时,太子却说这是神兽巡视自己领地之图。
成亲这些日子一来,彼此虽不算交心,但太子的性格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尤其对方的野心和夙愿,因着自己的身份和关系牵扯,难免知道的更多。大翼的天下,太子早已视为自有之物,故而真龙之命,又何惧猛虎?
秦迎瑞忽然想问问他,若他登基,会如何对待他那些兄弟。毕竟前车之鉴不过经年,皇帝登基后,他的兄弟们过的都不算好,尤其秦王造反伏诛被灭满门后,一个个日子就更难过了。齐王病死,裕王被贬在封地郁郁寡欢,前些日子听闻也将命不久矣。或许因着这些先例血淋淋的摆在眼前,他们这一辈对待那个位置便更垂涎看重。
“苏将军离国师还有大理寺卿和户部尚书,正于乾阳宫面圣。”
太子不为所动,继续盯着那猛虎图,半晌说出了句:“鲁王有兵。”
“殿下怀疑大皇子?”
“他封地在鲁,中原腹地粮草富足,父皇还准他暂可不前去就藩,他又怎么会在当下动手。”言罢像是想起什么,太子又摇头,“也不一定,出其不意,你们带兵之人不是都喜欢出奇制胜吗。”
秦迎瑞不语,人人都要她做好太子妃之职,她已然尽力,可对于太子的种种情绪,以及对待他诸如拉拢苏姐姐入东宫阵营这般的要求,她无力更无心解决。
她有些累了。
她的沉默没有换来太子的结束,对方将目光从画上移到她的脸上,伸出手想要触碰,秦迎瑞下意识侧过脸,太子的手便停落在半空。
“你还在怪本宫?”
“臣妾不敢。”
“迎瑞,来日若我登基,不,只要我实权在握,定许你再赴沙场。”他说着靠近她,“只要你想,镇**亦可让你统率。”
秦迎瑞皱紧眉,压住心里逐渐升腾的火气,看来果然逆境的压力会迫使人说实话,太子还是亲口说出来了。
“我从未肖想过镇国公的兵权。”
太子的眸光闪烁了下,刚才燃起的癫狂火苗逐渐隐去,“本宫知道,你们袍泽情深,这样,宁安侯的兵权许你如何?”
秦迎瑞不想再多说,本来就是皇后敲打她如今多事之秋,要她多关心太子,现在任务也算完成了,太子看起来是不用她劝的,他不仅能给自己哄的很好,还想反过来给她画饼充饥。
“殿下您休息吧,臣妾告退了。”
“等一下。”
秦迎瑞站定,忍着不耐烦静等吩咐。
“等苏寒和离渊回话后,你去见见她们。”
秦迎瑞不解地望向他,“这个时候,我的身份怕是不合适吧。”
“正是这个时候,你的身份才最合适。你是因为担心夫君,又同她们为挚友,所以多过问一二是再好不过的,于情于理谁也不会说出什么。”
于情于理,就是多说也只会怪她妇人之见,甚至还会连带苏寒离渊,是不会多说太子如何。
“你我一体,忠远伯府的荣辱亦全系你一身。”太子见她还在迟疑,忍不住加重语气。
提到忠远伯府,秦迎瑞快速冷静下来,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语气平和道:“殿下,若此事为有心之人陷害,他定然躲在暗处观察着东宫的一举一动。你也说了,东宫一体。”
太子不出声了,实际上他也只是想探听一下具体案情,他在巡防营虽然有人,但到底没有接触到核心机密,又不是苏寒的心腹,她们有何计划自不会告知。而下面的人暗查回禀终归不若详查的人知道的多,他要最快找到陷害他的人。父皇的猜疑他不是没察觉到,尤其在他风头越盛的如今,父皇对他的防备便越重,纵使父皇隐藏的很好,但他仍旧感受的到。他自小便是太子,但却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故而他需要做的更好,再好一些,也是因着如此,他自幼对于父皇母后甚至兄弟们的情绪更易感知,谁对他是真心谁又是假意,他都能察觉的到。就像他的太子妃,他知道秦迎瑞不喜欢他,但他也知道,秦迎瑞是个好人,一个看重家族的好人。这样的人既然嫁给了自己,她就会真心对待帮助自己,起码他能相信她,她不会害他。
“现在不若什么也不做。
“什么都不做?”
“对,清者自清,什么都不做,落在皇上眼中,反倒是你问心无愧。”
“可是若他们铁了心的陷害我,岂不是要坐实了罪状?”
“不会,我相信苏将军和离国师,她们定会查明真相。”秦迎瑞目光坚毅,就连思考的时候,都有种不容置疑的沉着,“而且我们并不是真的束手以待,我们也去查真相,查流言源头,查孩童去向,我们光明正大的派人去查,坦坦荡荡。”
太子本还犹疑的心被秦迎瑞的坚定感染,连日来的愤恨担忧都跟着消散了不少,他缓缓坐回椅子上,“好,听你的。”
离渊苏寒一行出了乾阳殿本准备开始行动,可还没出皇宫大门,就被一名年岁颇长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苏国公,离国师,皇后娘娘有请。”
两人对望一眼,现在这个时候皇后请她们过去的原因不言而喻。然而事发突然,皇帝临时下旨捉拿冯府一干人等,离渊恐迟则有变,只能拱手行礼,“公公有礼,吾等奉旨办差,事情紧急,还望公公给娘娘带句话,请娘娘见谅。”
那内侍官没想到离渊会拒绝,但到底是宫中老人,又在皇后娘娘近前伺候了多年,惊讶了一瞬随即还礼,“国师请讲。”
“案件我们定会查明真相,绝不会让清白之人蒙受半点冤屈。只如今事急,晚一步怕证据被毁贼人脱逃,待事定稍平,吾等再进宫求见,请皇后娘娘原谅。”
内侍官听出话中之意,放了一半的心,再次拱手行礼,随即闪身让路,“是,咱家了解,还望诸位大人多多保重。”
一出皇宫,几人纷纷上了马车,苏寒和离渊一起往巡防营去,张大人的车驾紧随其后,乐不屈则回去户部。
苏寒吩咐车夫加快,坐定后问向离渊,“你这么说,不怕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蛇不惊,又怎能出洞?”
“你有何计划?”
“此人在冯权林办事时还安排人暗中看守,说明他防范心强疑心颇重,若我们认定冯家有对他不利的线索证据,你说他会坐以待毙吗?”
苏寒了然,“只要他有动作,不怕我们追查不到。”
“层层叠叠,第一重是假,第二重也未必真,但事情到了最后,几方受损,总有一方得利。”好在皇帝还不算太老,若等到像先皇那般,恐怕得利方要笑到最后。
“你好像,很了解这些手段。”苏寒是个行军打仗的,这般计谋权术算计人心到底不多见。
“你以为皇帝当年怎么登基的。”离渊叹气,因果轮回,她还没老呢,循环就找上门了。
听她这样一说,苏寒想到当年,风头正盛的秦王和裕王,似乎就是这样一夕之间高楼瓦解直至坍塌。
“所以……”她犹豫着刚要张口询问,离渊突然看过来,“你说,报应是不是要来了。”
苏寒一惊,下一瞬,马车停住,巡防营到了。
“苏寒。”离渊叫她,“给我们都备马吧,抄冯府要快,声势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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