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埋城

离渊走出大殿,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她抬起头望一眼天色,今夜月朗星稀,星明难辨。

太子在灵毓殿等她,然而还没走过二门,离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来人只说是皇后召见她,此时她本应去见太子,皇后怎会召她。

那内侍见离渊不动,继续道:“娘娘说东西交予她便好,苏老夫人也一同等您呢。”

苏老夫人。离渊迈不开腿了,她望着那眼生的内侍,只愿太子别冲动,千万别一急逼宫,到时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离渊被带走了,身后跟着十几名侍卫,与其说请走,更像是押送,她被送往乾阳宫后的偏殿。来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内侍要退出时,离渊唤住他,“公公,明日还请送来早膳。”那内侍官一愣,随即应下,“离国师放心。”

太子的属兵一早集结在东宫,还有部分兵力进入密道口,只待令下。四皇子尚未成亲立府故而住在宫内,太子遣暗卫早早埋伏在四皇子的启明殿,只等他睡下就将他悄无声息的杀了,太子下了令,只要尸体不留活口。

离渊在偏殿等到天明,偏殿暖炉将熄,她盘膝打坐一夜未眠。天亮了,没有听到嘶鸣号角,也未见火光冲天。离渊知道,太子大势已去。只是不知,鸢五那里是否成功。

取出随身龟甲,离渊摇卦占卜,阴阳爻出,得水火“未济”。

又是未济……

离渊想到当年出使东虞前她曾卜了两卦,第一卦无问其事,得的便是“未济”卦,这一次她仍旧不问详事,还是未济。

未济卦是六十四卦中的最后一卦,以“物不可穷”为卦理,其义为旧往结束,新生而始。

事事循环,轮回往复,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内侍官一日三餐按时送来,离渊吃的不多,但每餐都进些食物。直到第二日入夜,又有内侍官前来。大门打开后,是皇帝身旁的太监副领,他一进门就见着正阖眼盘膝打坐的离渊。来人脚步一顿,离渊他过去常见,想不出这般仙风道骨的人物怎会卷入这些纷乱。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真是不理俗尘,又怎会成为大翼国师。

“离国师,陛下有请。”

离渊不动,那内侍官见她面无血色,当下心头一凛,缓缓上前伸手想要探她鼻息,离渊在此时忽然睁开眼,“太子如何了?”

内侍官被唬了一跳立时脱口,“哎呦喂!太子被禁足东宫。”言罢方想起不该说这些,他清清嗓子,正要找补些什么,离渊又继续追问:“太子妃呢?”

内侍官晃了下神,离渊见他这副表情知道秦迎瑞那边定有异动,不然对方不会这副难言神色。她起身冲内侍官抱拳一礼,“劳烦黄公公告知,贫道命不久矣,不过是死前想知晓朋友境况罢了。”

平日离渊与人和善从不端国师的架子,她又会相术看病,他们宫中伺候之人难免身上有病痛不适,偶尔被她瞧见,她便会给他们些丸药,吃来总会好的快些。那黄公公闻言也只稍一犹豫,想到对方说自己命不久矣,又是道门中人,就当自己结次善缘吧。

“太子妃,薨了。”

黄公公觑着她的表情,见离渊眼神瞬间恍惚,整个人愣怔住,心下微叹,想来太子太子妃还有这离国师,都是天家富贵龙凤人物,却不知一夕命运竟会如此。“还有四皇子,也薨了。”

离渊准备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四皇子?“四皇子是如何死的?”

黄公公摇摇头,垂下脑袋叹一口气,四皇子的死因可是交待过不可外传。

“唉,离国师,陛下有请,您还是快去吧。”

从偏殿到乾阳宫的一路,风中未见血腥气味。想明白四皇子如何会死不难,他害过太子,太子必不会放过他。只是四皇子一死,皇帝注定也不会放过他们,一个不慎,恐会牵连更广。离渊在脑海中快速盘算思索,直至来到乾阳宫正殿。她神色安然下来,深深呼吸一口空气。皇城的气息,弥漫了困束的味道。

好在,迎瑞自由了。

乾阳宫正殿。

皇帝看着站在下方的离渊。离渊施施然站在他面前,恍惚当年初见时一般,这世界似乎没有什么是她真正在意的。

他缓步走下台阶,向离渊逼近。“朕从来待你不薄。知道你不喜束缚,从未提让你进宫,给你尊荣体面,甚至给你自由。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朕?”

皇帝知晓太子的密谋后,本想过给他一次机会。老二死了,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但千不该万不该,太子不该动老四。他的承礼,是他心爱之人留给他的唯一血脉,是他不用靠联姻巩固,仅因为真心生下的孩子,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恨自己没早日察觉到太子对承礼的敌意,也恨是谁将真相告知了太子,才让他动此杀心。如果太子一直安分,扛得住压力又经得住历练,他是会将皇位传给他的。可惜他忘了,太子是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又怎能受得了自己可能是别人的挡箭牌磨刀石。尤其老四在野心暴露之后,父皇竟选择包庇他,甚至是以另一个儿子的死为代价。太子是恨,但也是真怕了。

离渊看着眼前这个双目猩红,状似癫狂的男人,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也算,他们之间的因果吧。

离渊的身上,并没有机关图。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将图送出去。

她算到了此战难胜,但只有如此,她才能保住苏寒,保住镇国公府,甚至保下秦迎瑞。

权力斗争的开始,注定是要死人的。若因果之起有她,那就由她来结束吧。

曾几何时,皇帝很喜欢离渊这副漫不经心不理尘俗的模样,可是现在,在他自己失态盛怒的情况下,离渊还是这般淡然,这刺激的他想要发狂。

他上前掐住离渊的脖子,“你和太子串通好,要再一次谋夺天下?这一次你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离渊闭上眼睛,皇帝手上力道加重,“还有谁一起?苏寒吗?你们联手背叛朕!”

“没有,苏寒,从始至终都未参与。”离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皱紧眉,却不是为了咽喉被扼住的痛苦,“苏家和镇国公府,在她心里有多重你知道,她不会拿,家族前途开玩笑。”离渊冷笑:“她和我不一样,她不是疯子。”

“疯子?呵。”皇帝额上青筋凸现,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是疯子?对啊,你当然是疯子,可你又是为谁发疯?你到底为什么,会要背叛朕!”

“我从来,没有,背叛你。”离渊不带丝毫情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因为她从来没有真的属于他。

这一刻的答案,昭然若揭。她竟然从来,不是为了他。

皇帝的盛怒反而让他平静下来。离渊这种人,能在这里于他们经年周旋在一起,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就只能是另一个人。

原来如此。

他松开掐住她脖子的手,退后两步,重又直起身一步步走到龙椅前,再次望向离渊时,睥睨众生的气势里满是肃杀。

“你和苏寒,只能活一个。”

离渊抚上被掐到红紫的脖颈,忍下咳嗽,“苏寒,是镇国公,你不会杀她。”

“但如果你想活,朕会为了你,杀了她。你还是国师,尊荣地位一切如旧。”

“为了我?”离渊笑出声,笑声里夹杂着风喘,她深吸气忍下不适,迎着皇帝居高临下的俯视,“皇权就是如此让人着迷吧,将所有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想知道我会选自己还是选苏寒活,或者想看我们彼此痛苦,挣扎在你的一念之间。”

长剑出鞘,皇帝抽出案台上的长剑,对向离渊。

“朕可以将你们都杀了!”

离渊不想再同他继续纠缠,大势已去,再无必要。她最后看向皇帝。“青山白骨,十年仓惶,也许从来我们都是错的。”但这错误的结果,或许又是应该存在的世界。“今日,我并未打算活着离开,一切罪责都在我,是我蛊惑人心,是我欺瞒泄密。”她整理衣襟,抹齐微散的鬓发,“所有一切,我一人承担,今日就此分别。”

离渊说完转身向外走去,皇帝怔愣在原处,他看到离渊最后的目光,是悲悯的释然。

离渊推门走出乾阳宫,侍卫守在殿外,但因为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没有上前阻拦。

“离渊!”

直到听闻皇帝的怒吼,侍卫才一拥而上过来拦截,离渊手指翻转,有符起的蓝火跃然,吓退了想要上前的侍卫。趁着这个间隙,她迅速摆脱众人跑向宫墙。

“拦住她!”皇帝明白她想要做什么时,再出声已经晚了。

离渊纵身一跃,从宫墙上跳了下去。

苏寒赶到时,只见到血染青砖,那是一片灰茫中的唯一鲜红。

她接到鸢五的急信,交待了巡边事物于副将,即带人快马加鞭赶回京都。苏寒是以护驾之命回京的,鸢五并没有将太子的谋划在信中说明详细,因此当苏寒匆匆赶回京都城,又片刻不停的进宫后,亲眼见到的,是躺在皇城大殿主路上的离渊。

苏寒从马上滑下来,踉跄着上前,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血染白雪,她的离渊就这样了无生气的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不会再看她一眼,也不会再同她说一句话。

“离渊?”苏寒似乎不相信这真的是离渊。她将人轻轻翻动过来,抱进怀里时,她感觉到离渊尚有余温的脸颊,但这温度在迅速褪去,她已经感受不到离渊的呼吸了。

不是说好,等她回来的吗?她不是说,要等她回来吗?她不只是如过去一样,巡边出行了一趟吗?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苏寒不信离渊真的死了,她要带离渊走。

禁军阻拦住苏寒的去路,皇帝有令,将离渊的尸体带回去。

苏寒默然站在皇城下,这一刻仿佛已分不清眼前事物是真是幻。她横抱着离渊,迎着禁卫军的长枪缓缓向前,禁卫军不敢真刺伤镇国公,只能无奈后退,苏寒的护卫跟在她身后,就这样一直到宫门口。宫门紧闭,苏寒走不出去了。

“苏将军,圣旨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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