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宁的脚步因为大风迟缓了很多，越靠近议事大厅，进进出出的人就越多，一些人甚至不顾其他在打着电话，安排着家里人赶紧出城。
恐慌性的紧张弥漫开来。
基拉在宽大的办公室那一头，在一堆文件夹里找着那份勘测报告。各部门的负责人陆续到达，他充耳不闻，依旧在找着。
身旁的书记官想凑近询问，被他吼了声又退开。
基拉深呼了一口气，放慢了语气，询问着各负责人的意见及应对措施，各负责人一个接一个中规中矩的说着。
基拉边听边点头，手上寻找的工作依旧没停，连属下什么时候说完了也没注意。
周康宁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一幕。
外头风声雨声脚步声，这个城市最重要的权利中枢却是安静一片，只有他们的长官发出的各种磕碰声。
“市长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她走近，不得不出声提醒。
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一室的胶着，周康宁甚至可以听见某些人放松的呼气声。
基拉恍然抬头，脚不小心碰到了抽屉柜，庞大的身躯磕了上去，基拉嘶的一声。众人忙不迭都想围上去关心下。
“没事！”他大手一挥。
行动间，一个文件夹啪的一声掉落在周康宁脚边。
古德尔、勘测报告，几个敏感的字眼映入眼帘。
周康宁还没看仔细，书记官就把这个文件夹拿起，顺手夹在了文件堆里面。
周康宁瞄了眼位置，又很快的移开视线。
基拉快速走到她跟前，一脸焦急，“周小姐，时间紧迫，你看如何安排？我已经做了些保障措施，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说完，一旁防务官和书记官同她说起了一些措施，包括疏散指示——大部分居民被要求待在室内，居住在河床附近的人们被勒令离开家，前往高地安置点。
听完，周康宁意识到问题：没有发布全面或一致的疏散地区清单。所有这些疏散行动都基于未来来自水平面抬升的威胁预测，而不是基于内陆基础设施的故障和古德尔大坝所处的山谷的洪水。
周康宁当然知道问题在哪里，并为此做出了应对。
她轻柔不失紧迫的把电脑放在基拉的办公桌上，打开电脑，桌上是放大的城市地图，上面有几处标注着红色标记。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这边的物资我都会做好配合调配好，根据贵政府的举措和安排，我做如下的改进……”
正说着，书记官拿着手机和基拉耳语了几句，基拉面色惨白但至少恢复了些镇定，对他点点头，抬头和周康宁说道：“周小姐，尊敬的纳达尔国王现在要参与我们的会议，你可以接着说！”
周康宁毫不意外，她点点头，俯下身摆弄着电脑。
电脑旁边，是她刚才找好的位置，靠近那份文件。
书记官放回去的时候，只是随意一插。
她略微抬眼，看向周围，忙碌的忙碌，说话的说话，没留意她这里。
她从电脑包里面拿出充电器，手肘“无意”碰到了文件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飘在了桌上。
周康宁弯腰插上电源，文件夹又“无意”半夹半藏的躺在电脑包包口。
等电脑充上电源，周康宁站直，文件夹随着她动作，整个被推进了电脑包里。
议事大厅的幕布已有了影像，纳达尔严肃的面容很快的出现在屏幕里。
基拉快速地说了现在的情况，周康宁同样致意，压下砰砰快速跳动的胸口，接着刚才的话强制镇定的继续说着。
这几个安置点，是她发现古德尔大坝问题之后，迅速划定的地点，有在山谷的上方，也有远离河床山谷的高地，几个地点混置在一起，不容易引起注意。
当前最紧迫的，就是这几万人的撤离时间。
时间，不够用的。
防务官熟悉当地，周康宁同他们一起快速划定就近的疏散路径。
政府一条条政令紧急下达着。
深夜本已是万籁俱寂的老城，此刻喧嚣无比。
大雨纷纷落下。狂风都已是寻常。
人们拖家带口，能带的东西都带着，有能力的家庭开着车，没有的只能让牲口拉着家当往外赶，更为贫穷的人头顶着包袱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周康宁穿着雨衣，顶着风站在一辆皮卡车的后面，脚边的木箱子上是应急探照灯，皮卡的车灯也都开着，给人们照着前方的路。
她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
身边能派出去的人全派了出去，物资运送调配，人员调度，哪里都需要人手。
他们要抢时间。
周康宁忧心忡忡地回头，远处漆黑的大坝就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那锁链即将断裂。
莉娜拿着卫星电话从车上下来。
雨大，她一张开就满嘴的雨水。
“电……电话！Connie！”
周康宁比了个OK，跳了下来，拿过电话又朝莉娜比了比，两人相继躲进车里。
周康宁的手机早没了电，充电宝都来不及充。所幸还有部应急电话，一直放在莉娜那里保管。
是希尔的来电，他马上到达，和她对着位置。
希尔带来了第二批应急物资。
周康宁迅速拿过手边的纸质地图，昏暗的灯光下，和希尔说了几个位置，让他带着物资直接去两个大的救助集中区，那里预存的应急物资顶不住如此大的人流量，需要补给。
希尔在那头沉默了，很快又说了句，“注意安全！”
这个时候孰轻孰重，他分得清。他也知道，周康宁的坚持。
“放心吧，老大！”周康宁抹抹脸上的水。
这时，车窗被人紧急敲着，她抬头，是一张焦急的年轻脸庞。她和希尔没时间再多说，迅速挂了电话。
她和莉娜下了车，车外，一个年轻人背着个老人，他的身份围着一圈的人，似乎是同族人。昏暗的夜色中老人银色的长发折射着光芒。
年轻人不会外语，他焦急的用一只手比划着什么，莉娜迅速翻译了下。
原来这个老人生病了，浑身发热。
周康宁当机立断，让年轻人陪着老人上车，让莉娜找出退烧药，自己去外面把探照灯拿出来找个合适的位置放着。
她准备自己开车把他们送到附近带有医疗点的安置处。
周康宁踩着木箱子，想把探照灯放到土胚墙上。
长时间的工作，她的手臂已经有些颤抖，探照灯上都是水，滑不溜秋的，她怎么也放不上。
周康宁把手垂下，深吸了口想再使把劲。一只粗壮的手臂横在她面前，透过雨水，周康宁认出是前面背着老人的年轻人。
年轻人脸上焦急褪去些，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下来，周康宁点点头，比了个谢谢。
她站到了一边，发现年轻人身后原先站着的人都还没走，看见她望过来，甚至都齐齐朝她俯了俯身。
周康宁避让一边，摆了摆手。她知道他们是感谢的意思，感谢她刚才帮助那位老人。
最近的那个高地医疗点，已经人满为患。
疏散过程中，跌伤踩踏摩擦各种小伤层出不穷，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坐着一个个呻吟着的人。
周康宁带着年轻人，年轻人背着老人，一路往前。
“周康宁！”凭空多出了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康宁蓦地转头，“康老师！！”
康舟拉下口罩，笑了笑。“Surprise！”
看见康舟，周康宁真的是松了口气，对他来这里是一点都不意外。她赶紧指了指身后年轻人背着的老人，“康老师，能帮我看看这位老人家吗？发烧了，一直退不下来！”
康舟马上进入状态，戴好口罩点点头，“跟我来！”
周康宁卸了紧绷的情绪，让莉娜跟上去翻译，年轻人感激的朝他点点头，随后跟着康舟进了另一个帐篷。
等他们几人离开了，周康宁突然像失了力气一样，低头弯腰撑着大腿。
耳边的嘈杂、呻吟、叫嚷声统统被放大了。
轰隆隆，帐篷外雷声滚滚。
“神发怒了！神发怒了！！”
有位妇人大喊大叫，这句她听得懂。
马上有人，无论受没受伤，都跪倒在地，喃喃念着经文，请神饶恕自己的罪行。
接着，哐的一声落地雷破空而来，似乎就落在了外面。
孩子们尖叫了起来，哭泣声此次彼伏。
有人忍不住，大声念着神保佑我们，往外跑。
周康宁反应了过来，“不要往外走！！”
可是还是有很多人都跑动了起来。
巨大的帐篷晃动着。
四周的一切像是被放慢了镜头，帐篷就是皮影戏的幕布。
周康宁快速跑外面想阻止，想着能拉回一个算一个。
砰砰两声。
出去的人们哀嚎着尖叫着又跑了回来。
周康宁站在一边，她认出，开枪的人是基拉的人，所幸是对空放枪，威慑十足。
她想起不久前还在和夏青、沈弯弯说，摩里瓦的海很蓝，快来这里发呆，想起自己和爸爸关于安全的话题。
有些事，只能亲身经历才有感受。
她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把人性想得太美好。
这一世，她在温室里，被煮成了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周康宁自我嘲笑起来。
“宁宁！”
目光涣散处，出现一双绿眸。
这汪水，真是深沉。
被抓着的双臂痛意传来，周康宁缓过神，“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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