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变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沈夙苍压根来不及多想其他。
随着一声闷哼,他便栽入井中,脸颊蹭着井壁直坠,顷刻间天旋地转。
脸颊火辣辣地疼,浑身犹如散架一般,动不了。他一摸,脸上有血。
他强撑着意识,抬眼看向井口,圆孔似的天,高了不止一点。
井中不见一点水,竟是一口枯井!他抓了一把地上的东西,干巴巴的泥土随着指缝流了出去。
他心里万分庆幸,还好有这些软土垫着,否则后果更加不堪。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那店家有问题!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空无一物,蓦地记起天蝉还落在外面,旋即屏气凝神,催动剑气。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忽地一暗,他登时向上望去,吭的一声,先前那块石头霍地堵了上去。
天蝉再一次哐当落地,彻底与他隔绝。
原来这就是赶尽杀绝。
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枯井之中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沈夙苍顿感一丝不妙。
他胸口闷痛,顿感到喉间一股腥气,猝不及防吐了口血。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冷静。
从他落地到现下这幅光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祸事转眼间就落在自己头上。
他从前听燕开霁说,如今世道不好,异象丛生,前不久青光禹还带着一众弟子下山除魔,燕开霁有声有色地讲时,他并不当回事。没料到今日倒是让他开眼了,难道首次下山就碰见“魔”了?
老天真是对他眷顾有加。
他冷哼一声,抹掉嘴边的血丝,思忖如何脱离这里。
人一旦冷静下来,五感便格外敏锐,方才并不觉得,这会儿鼻尖却忽然袭来肉糜的腥气,酸臭腐朽令人作呕。
味道愈加浓烈,搅得他腹中翻江倒海,差点将那两口干粮呕出来。
他强压着喉咙翻涌不适的感觉,尽力让自己去忽略这个味道。
枯井不大,张开两臂就能摸到两边的井壁,只不过双腿伸展不开,他只能盘膝打坐,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自救。
井壁黏腻湿滑,看来这口井没有枯很久。
他摸索一边蹭到井壁边,缓缓靠在上面,盘算眼前的境遇。
若是从这攀附上去,不仅黏滑的井壁无处下手,而且他方才跌落时,几乎是双腿跪地,虽泥土厚实,但不免还是受了点伤。
靠了一会儿,方才尽力忽略的味道又开始作祟,他难受得紧,迷迷糊糊间,竟恍惚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他登时有些烦躁。没承想,偏这时肚子竟咕咕叫了两声,该来的还是来了,此时他又渴又饿。
恍惚间,一道声音渺渺而来,“店家,来碗茶。”
什么声音?
“这边坐。”
“姑娘要去哪里?”
“这边离那武水城还远着呐!”
“是谁在说话?”他猛地朝着四周望去,声音却越发清晰,甚至不止一人在说话。
似左似右,不辨东西。
他心底忽生一股恶寒,沉声道:“出来!”
无人应,但声音依旧持续传进来。
他的心咚咚直跳,手脚冰凉。然而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抬起手臂向前探,胡乱抓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
猝不及防间,井壁好似空了一块,他的身体忽地失了倚靠,黑暗之中仿佛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两肩登时倾斜着下沉,双腿不由得腾空,全身失去平衡,“咚”的一声,向后仰去。
混沌的说话声蓦地清晰起来。
他霍然睁开双眼,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暗无天日的枯井已然不见,眼前赫然出现不久前他才见过的茶驿。
然而不同的是,现下这座茶驿周围,松林人烟,竟热闹非常,哪有半点荒村的样子?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哑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茶”字的幡子比之前干净,依旧在那个位置晃着,两方桌子,四条长凳,稀疏坐着几人。
而他就站在来往的官道上,傻呵呵地望着一动不动。
他一怔,冷不防摸了摸脸上的擦伤,“嘶”的一声,刺痛感随之而来,他暗哼一声,这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愣怔间,茶驿中走出来一位老妪,佝偻着腰,腕上挂着个白釉蝶纹提梁壶,先是看了眼桌前的人,随即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他身上。
只见老妪朝他笑了笑,眼尾的褶皱多了几道,亲切地招手,“小修士,快来歇歇脚,喝口茶!”颇为熟稔的语气。
话毕,老妪的目光未曾离开,似在等他的回答。
沈夙苍一怔,眉峰微蹙,视线一沉,挪向背对他的那一人。
怔忪片刻后,他定了定心神,轻笑道:“多谢店家了。”
在老妪的招呼下,他迫不得已坐在那人一侧。坐定后,他始终垂眸看着桌面,耳边是老妪的声音,“小修士渴了吧?”说着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只白釉茶盏,摆到他面前,提梁壶一斜,自上而下,涓涓细流,很快将茶盏斟满。
是茶的香气。
然而茶盏内却是赤褐的一汪水,却不见细叶。
沈夙苍一声不响地没有动,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他在犹豫。
老妪盯着他发髻上插着的枯叶,不见他抬头,也不见他喝茶,顿感不快,脸色倏地一沉,“小修士为何不喝?”
怕有毒,沈夙苍暗自腹诽。
他目前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处境,身边连个趁手的长剑都没有,若真是遇见什么了,自己只怕死得更快。
但他又不敢惹火面前的老妪,在摸不清现在的处境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迫不得已,他只好抿了口茶。怎奈茶汤是沸的,他一口下去烫得舌头打结,加之心里揣着事,这一口并未尝出什么口味来。
不过他喉咙早已渴得发紧,这一口茶倒是稍稍解了燃眉之急。
老妪巴巴地望着他,指着他能品出个一二来,谁知小修士喝完之后便又窸窸窣窣地捏着衣角不再放声。
“完了?”
沈夙苍听后一怔,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不知怎地竟冒出一句,“没完。”
他讪讪一笑,这回有了方才的经验,好歹吹了吹气,接着又抿了一口。
茶汤入口柔和了些。
困于松烟,无妄若絮。
他的脑海中忽地飘出这么一句来。
未几,他神色一凝,却听一旁的人终于有了音气儿,“呵!”
他视线微转,瞥见身旁之人撩了撩石青道袍,额前若有似无的一绺发丝飘飘然,眉峰疏朗,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老妪又问:“这回呢?”
“好喝。”
沈夙苍舔舔嘴唇,再说不出其他溢美之词。不过老妪的神色比方才好了不少,大约是这样质朴干巴巴常见的词也能对上此刻她的好心情。
来往不时有人,然而他这一方桌前却始终只有他和这名道长。
只见道长不疾不徐,呷了口茶,微抬眼皮,温声问他,“不知这位修士要去往何处?”
他话音刚落,沈夙苍蓦地一怔,缓缓抬起头就发现所有人都望向自己,神色间与道长发出同样的疑问。
就连老妪都停了下来,似是在认真聆听。
沈夙苍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竟没来由地感到紧张,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眼下这情景确实诡异,荒败的茶驿与眼前的景象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若掉落枯井是他在做梦,那如今的场景会不会是见鬼了?
他睨了一眼那位道长,莫名觉得更渴了,端起茶盏一股脑灌了下去。
老妪见状没再发问,反而眉梢一展,转瞬间将空空如也的茶盏斟满。
两人颇有些默契,茶盏始终不见底,一来二去,一壶茶被他喝个干净,再灌下去就要吐了。
这个时候,沈夙苍终于发现这里不对劲的地方。
老妪提着的那茶壶里的茶汤源源不断,深不见底似的,更诡异的是赤褐色的茶汤丝毫没有变浅,反而愈加醇厚。
他的眼皮跳了跳,瞳孔微缩,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颤颤巍巍对老妪道:“够,够了,我不渴了。”说着,将掌心盖在了杯口。
哪承想下一刻,老妪蹙眉戾目,不复方才那般和煦,幽幽地盯着他,冷冰冰地开口道:“还渴着呐!”
她硬生生地扒开他的手,二话不说继续斟满。
沈夙苍哑然,心道果然有问题!看着眼前溢出的茶水,他直觉想要尿遁。
这时,道长见此情景,却轻声一句提醒,“茶,是要品的。”
然后看向老妪,“不如老妇讲讲这茶如何?”
老妪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转瞬间坐在两人旁边,侃侃而谈。
她不管对面两人能不能听进去,只管讲自己喜欢的。
沈夙苍这会儿回过神来了,若不是道长的提醒,老妪恐怕还要执着在他面前茶盏上。
于是,他微微调整了神色,嘴角扬了扬,侧身向一旁的人拱手道:“今日一见,也算有缘,敢问道长尊号?”
老妪犹自说着,而她对面的道长却蓦地一怔,只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很快恢复如初。
片刻后,只听他悠悠道:“覃无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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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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