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摆着的剑,上面和陈瑛泽往日铸的剑不同。
因为那剑柄上不止刻了一个“泽”,而是刻了“泽寄”两个字。
那是曾经,他铸给牧寄的剑。
“师兄?”
寻北赶到的时候,岑玉山已经在了那里。
寻北一阵心虚。
难道方才在房里跟陈瑛泽逢场作戏的话,这两人都听到了?
寻北装作不知,将高悬的剑取下来,一本正经道:“师兄,牧氏跳楼的事情恐怕还有隐情。”
岑玉山显然心情不佳,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有没有隐情,与你何干呢,北北?”
寻北一愣。
她自十二岁跟着颜仙师修道起,便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
因而岑玉山这样问,寻北反而先疑惑起来。
好像冥冥之中就是有人在推着她这样做一样——因为如果是薛寻北自己的意志,她怎么会多此一举?
但寻北很快回过神,也不接茬,只将剑递给岑玉山。
“做什么?”
寻北眨眨眼:“问灵。”
岑玉山不理。
“师兄……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
岑玉山一嗤:“我倒宁肯没来。”
“师兄……”寻北拉着岑玉山的手,把剑放在他手里,“师兄,你就当帮帮我嘛。”
此言一出,岑玉山侧目。寻北偏过头,恨不得时光倒流把一刻之前的自己一刀捅死。
气氛凝固一瞬,岑玉山轻笑:“好罢——我就当帮帮你。”
.
“魂兮归来,闻吾所问,解尔生前身后恨……收。”
问灵之术是极难的法术。全门派上下,唯有岑玉山在此道似有天资;但此术确实颇为实用:只消此人生前遗物一件即可。
前提是,此人魂魄尚在。
寻北和岑玉山都有些忐忑。
因为他们早已探查过,以身献祭在那庙里的人,皆是魂飞魄散。只因牧氏并不是于庙中消亡,而是跳楼献祭,他们指望着那“杀神”还未来得招走她的魂魄,这才试上一试。
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阵子,大堂油灯被一阵古怪的风吹灭,有女子哀怨的声音在念:“朝来暮去颜色故……”
“来者何人?”岑玉山沉声。
“江州牧寄,拜见恩人。”
“你我各取所需,谈何恩情?”
“恩人给了牧寄一个大白真相的机会,便是天大的恩情。”
“哦?”岑玉山指节轻叩桌面,“什么真相?”
“陈瑛泽对我始乱终弃,和奸-妇合|欢,诱我拜邪为神,献祭于城墙。”
“诱你?”
“那时他初入弑神教,不知听了谁说,若他能拉人入教,便能实现更多愿望,且价不至死。他便强拉着我去。我那时信他爱他,便……”说到这里,牧寄早已泣不成声,“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在师门共同长大;我为他抛家私奔,为他绣衣裳帕子,我为他入铸剑之道,却也为他在师门立足,从此洗手做羹汤,再不铸剑。我问心无愧,可是陈瑛泽他的良心在哪?!”
与此同时另一边,云溥心坐在灯火前,最后问他:“瑛泽,你可曾爱过她?”
陈瑛泽颓败的坐在床边,面色哀戚:“我爱四月天时朝我回眸一笑的师妹。但我不爱那个锋芒毕露、技艺还要高我一筹的牧寄,也不爱后来那个死气沉沉的铁匠妻。”他声音沙哑,最后说,“溥心,算我对不住她。”
凉长的夜,女子还在字字泣血的念。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最终还是消散在夜风里。
寻北跟着岑玉山出门,正与云溥心会合。
她只觉得此时眼前无端有些晕眩,但也不曾在意,便往客栈回。
“北北,你可否听过一个故事?”路上听得岑玉山问。
“什么?”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后伐之,为博小娘子一笑。’”
寻北蹙眉:“看来古往今来,这样的故事确实不胜枚举。这是谁写的?”
岑玉山不答,只继续道:“‘小娘子一笑,似吾妻当年。’”
寻北一愣。
云溥心听完倒是想起什么,感慨道:“确实,牧师妹当年大约也是这个年纪,和瑛泽订了亲……”
“和我很像?”
云溥心摇摇头:“和你装的样子挺像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也很崇拜那时的瑛泽。”
寻北翻个白眼,说:“是吗。但我不觉得陈瑛泽是这种情况,这写这故事的人分明是还在思念着亡妻,才借树和姑娘思亡人。可陈瑛泽,他分明是只爱自己。你瞧他做的那些事——因为牧氏比自己天资更高便要她放弃铸剑,要她百依百顺的崇拜,又想她天真无邪不沾人间烟火,不满足于眼前的妻子便去外面寻欢作乐。这也能够算□□么?”
“也是。”
.
翌日,便听闻陈瑛泽自己到官府认了罪。
——拉人入邪|教是死罪。
人人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陈瑛泽竟是这样的人。
只有寻北觉得,这一回他总算还是干了件人事儿。
.
临行前,他们曾去狱中探望过陈瑛泽。
陈瑛泽脸色灰败,见到岑玉山和寻北,却道:“岑兄,你要的剑,其实我早就铸好了。”
“在我屋里的暗格里。”他又转向寻北,郑重道,“薛姑娘,那是我倾毕生心血所铸最后一把剑。望你好生珍惜它。”
寻北一愣。
“师兄?”
岑玉山不知再想什么,好像才回过神来,笑道:“待会我带你去取罢。”
看着寻北疑惑的目光,岑玉山轻咳一声,解释道:“廿六不是断了么?我便想着从瑛泽这里讨一把更好的给你。”
寻北睁大眼睛:“难道不是二师兄……你们也认识?”
岑玉山点点头:“彼时年少,第一次踏足红尘,便是在这小小的云城。……其实,瑛泽对我有恩。”
“岑兄,不必多言。”陈瑛泽自嘲一笑,“我也是咎由自取。你……不必自责。珍重。”
岑玉山垂眸,点点头:“瑛泽……后会无期。”
后来两人到了陈瑛泽的房里找,才发现他竟还挖了个坑留给他们。
那暗格有锁。
“不想给就不想给,这算什么意思?”寻北气道,“师兄,我们还是回去罢。这剑我不要也罢!”
岑玉山却看着那暗格的形状,思忖道:“瑛泽的发妻,曾与他一同打造过一枚铜钱,一式两份,一人一半……似乎,就是这样形状。”
那暗格锁上的形状正是一朵桃花。
寻北气闷道:“我又怎知他那个东西放在哪里?”
岑玉山会意的笑起来:“我明白了。——所以,瑛泽,这是你的遗愿么?”
那枚铜钱被分为了两半。
一半就放在陈瑛泽平日里打铁的台子边,而牧寄的那一半,则是在那把泽寄剑的剑柄里面嵌着。
寻北正要接过来打开那木匣子,却被岑玉山将匣子拿了去。
他不看她,低着头打开匣子,取出里面那把锋利、泛着蓝色光芒的剑,郑重的递给她:“北北,这是我送你的剑。”
寻北疑惑道:“当然了。难不成还能算作是那陈……”说到此处,寻北噤声,接过剑,“多谢师兄。”
“北北,喜欢这把剑么?”
上个世界线她因为他的事情没有看,而这一次他亲手替她打开:里面是一把水蓝色的长剑,剑身很细,却意料之外的重,无论哪一个角度都泛着银光,剑柄结识,形状美好。
上上品的剑。
但寻北仍然不服气的撇嘴:“陈瑛泽那样忘记初衷的人,铸出来的剑,又能怎样好呢?”
“但唯独这一把,你可以信他一回。”
因为这一把剑,他珍而重之的放在这里,一定是留给某个人的。
只可惜那人不在了,于是便只得算作还他的一个承诺罢了。
“北北,‘赠剑’在你们师门是什么意思?”
寻北抬起头瞪他一眼,脸上一热,闷着头加快步子往前走:“那是我瞎说的!”
“哈哈哈哈哈……”
……
归有光《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句真的好哭。后面两句来自网络2333但也很好哭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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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南渡·读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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