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这一次历练回来大约便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况且带上两个皇室子弟，脚程大大减缓，故而出发的时间也提前了许多。
当日几个人回去后便被师傅叫到房里。
历练照例分为四个地点，百余人一分为四各自历练；每个地点又分四队，一队六七人的样子，最终会根据情况进行历练评级。
寻北始终觉得，评级这个东西是玄学范畴。
因为接连许多次她奋力冲刺，却都没能拿到甲等；而有些人资质平平却次次都是甲等。因而今年她也不对此抱有任何希望，随缘便是。
糟心的是，寻北以及她几个师兄师姐作为师门翘楚，自然要当仁不让的组成一队，护送长公主和太子到余杭，然后再开始历练。
也就是说，他们比起别的队伍，要慢上不是一星半点。
寻北郁郁之余，得知同队的岑玉山、云溥心、乔半莲一干人等都和她相熟，也只得释然。
她那六师姐也在其中。
其实平心而论，这一队七个人皆是同辈中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没有人会拖后腿的。
六师姐在师门排名能与三师姐相提并论，以晚了一年入门的时间后来居上，不能说是不厉害、不勤奋的。
寻北突然觉得很能理解章书语看自己不顺眼这件事。
她甚至还在启程之后颇为幼稚的要和自己比一比谁骑马更快……
“阿寻？”
寻北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马已比其他人的慢了不少，落在了马车后头了。
还是三师姐人好，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提醒她不要总是走神。
“师姐，说起来你家也在那边罢？”
“是啊，”乔半莲说，“要回去看看的。”
在这个时代，修无情道的人反而要少了许多。
更多的都是像乔半莲、岑玉山这样，修红尘道，或是心中自有法门，自可独创一道。
譬如寻北就有个小梦想：独创一门“我不飞升”道。
人们不用放下自己心中的爱。
那诗是说的极好的：“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
有情也不是藕断丝连，纠葛不断的。
寻北一直觉得，人生天地之间，若是无情无义了，那边也不能叫做人了。
任谁也得先成人，再成仙。
师傅总说她这是一套歪理邪说，可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如今以红尘入道飞升者反而变得更多了起来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纤纤玉手轻掀起轿帘：“各位，可否容我歇息片刻再赶路？”
公主发了话，自然没有人要反驳。
轿子停下来，稳稳落地，万俟珂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来。
寻北将马栓好，靠着一棵杨树坐下来。
乔半莲坐在她旁边，拿着她那把不闻伞细细端详。
两个人影同时朝着她过来。
“小师妹。”
“寻北姑娘。”
寻北：……
-和长公主对话。
-和六师姐对话。
寻北在两个选项之间不需要踌躇太久，因为她知道六师姐除了找她比比这个比比那个大约不会有什么别的事情。
况且她六师姐身后还有个太子殿下含情脉脉欲言又止。
寻北果断选择前者，歉意的看了章书语一眼，站起来抱拳算是跟长公主打了个招呼：“公主殿下，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长公主笑了笑：“本宫读这道法时有许多地方不明晰，那日听到书语姑娘所言过后，便想着来向你请教一番。”
“公主请讲。”
“……姑娘可听过命格一说？”
寻北一愣，笑道：“殿下可是说的画本子里的事？”
长公主也不恼，只待继续说下去，却听得一声巨响，愕然回头看去。
他们落脚的地方正在一小城外头。
诚然长公主喊停的这时机、地点都过于巧合，但人家位高权重，客客气气说了，谁要是有异议，那说难听点便是给脸不要了。
方才正是有人不知怎么做到将城楼上的守卫都支开，就这么直直跳下城楼来。
他们离得不远，眼里好的如寻北这样的一眼便能看到那地上血泊里有个瘦削的姑娘，几乎摔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寻北心念一动，回头看向长公主。
万俟珂看到那血脸色刷的白了，若不是侍女在旁扶着，几乎要晕过去。
寻北观她神色不似作假，却又心中疑惑。
-一探究竟。
-与我何干。
“阿寻，我们要不过去看看……？”乔半莲正在此时问道。
寻北看着几个士兵七手八脚收了尸，收回视线，看到身边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甚至太子万俟间还正在和章书语说些什么，后者也配合的听着笑着，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发生的惨象。
所有人都选择了无视。
寻北拿不准太子和长公主的心思。
她按住乔半莲的手：“与我们无关……师姐，此行本就艰难，我们还是少节外生枝。”
乔半莲好看的眉毛都蹙起来，但最终还是沉重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进了城。
长公主身体不适，无奈之下，几人便只得陪着她在着小城里暂住几日。
乔半莲一路都十分沮丧。甚至直到岑玉山找过来说要一块儿去逛逛街，她也没能提起精神，婉拒了。
同来的九师兄饶修远同五师姐沈诗早在寻北来之前便皆为道侣，此时正在房中亲热，于是最终出了门的也便只有岑玉山、云溥心、章书语和寻北，再加上在师门排行第二十的师兄陈双。
这位陈双师兄和寻北也算是熟识。
据他所言，第一眼见到寻北的时候就觉得情窦初开，甚至曾经连续一个月不间断给寻北递情诗。那时候寻北刚来，内心纠结，一身锋芒还没能很好的收敛，最终不堪其扰之下告到颜仙师那儿，害得人家被罚了一个月禁足。谁知道这位二十师兄仍然锲而不舍，每每外出总要带点好吃的好玩的给她。
“北北，你瞧这拨浪鼓，是不是很像你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送你的那个？”岑玉山指着路边小摊的一只拨浪鼓，笑着道。
寻北看了一眼道：“不像。大师兄，你要相信你那日送我的比这个还要粗制滥造。”
云溥心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丫头……”
“什么拨浪鼓？”章书语对于逛街十分热枕，此刻心情大好，也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唉，就是那年我去河北郡接北北，路边买了个拨浪鼓送她。她见了那模样，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岑玉山笑道，“北北，现在可研究清楚那拨浪鼓究竟是何构造啊？”
寻北翻个白眼儿：“当然了。只需……”
“北北师妹！”
她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正是那位陈双师兄。他方才销声匿迹半天，此刻手中拿着五串糖葫芦走过来，笑眯眯的样子竟有几分慈祥。
寻北想，如果这个人不是对她说一见钟情的话，现在应该也是好朋友。
但想是这么想，嘴上却道：“陈双师兄，叫我阿寻，别叫北北。”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溥心笑起来，指着陈双道，“师弟，你便应了阿寻，顺着人家点呗~”
陈双赶紧借坡下驴，笑道：“是啊，师妹喜欢我怎么叫我就怎么叫！阿寻，快看看，想吃哪一种——我记得你喜欢糯米夹心的。”
寻北也笑，接过那一串：“谢谢师兄。”
陈双又将其他的糖葫芦分给另外三人，随后加入了闲聊的阵营。
寻北吃着糖葫芦，状似无意：“刚才城墙上掉下来的人是怎么回事啊？”
气氛突然凝滞，反而陷入诡异的尴尬之中。
“北北，此花配你。”
岑玉山仿佛没有意识到氛围的改变一般，停在一家摊子前，道。
寻北抬头一瞧，只见一朵极大的牡丹花被他拿在脑袋上比划，咬牙道：“……我却观此花适合极了师兄呢。”
“非也。”岑玉山没忍住，笑了一声，复又正色道，“这簪花自然还是姑娘家更合适。”
章书语看着那花也笑：“既然这样，大师兄不如将它买下来赠与师妹罢。——咦。”
寻北看她一眼，不明白突然“咦”这一声是什么意思。
章书语看看陈双，又看一眼岑玉山，最终还是问道：“师妹，为何只有大师兄却喊你‘北北’？”
她自以为问了尴尬的问题，然而一边的云溥心却又笑起来：“这就说来话长了。”
却说三年前寻北初来乍到，大家都觉得叫“北北”这个昵称是极好听的。然而寻北自己却不这么以为。
她更喜欢“寻”这个字。于是总要不厌其烦的纠正人家，是“阿寻”，不是“北北”。
大家毕竟宠爱这个最小的师妹，便也顺着她意喊。
那时候唯有两个人不这样。也便是陈双和岑玉山二人了。
对于陈双，寻北自然是纠正过的。只是那件事之后寻北便总是刻意躲着他，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大约陈双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故而每每带了礼物回来也大多数时候托人送到她屋里。
太久未见，是故方才才喊错了昵称。
但对于岑玉山，这低头不见抬头也要见的大师兄，寻北却是默许他叫“北北”。
原因无他，便是岑玉山虽然办事靠谱，但平日里也是顽劣，偏偏就不爱宠着人家小姑娘把人家骗来山里，就百般捉弄——那时他也更年少，硬是要跟她对着来，每每见她“北北”“北北”不停地喊。
北北也是倔脾气，不肯服软，可又打不过他。
最后两人约定，若是她能在某一次历练当中得到一次甲等，岑玉山就改口。
然而三年以来，所有的历练当中寻北都全力以赴，却没有一次得到甲等的评级。
寻北便也只能忍气吞声，容他喊一声“北北”罢了。
然而此时终归是寻北心中一道坎儿。
她甚至怀疑是岑玉山仗着自己的大师兄身份在评级上做了手脚她才会至今一直输给他这个已经延续了三年的赌约。
这一次，寻北也要全力以赴。
或许评级、昵称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但对于寻北而言，输赢却是重要的事情。
章书语听完不无得意，故作惊讶道：“唉，小师妹这样优秀，至今竟然未能得过甲等么？”
寻北：……
几人又随处逛了逛，便回了歇脚的客栈。
正到饭点儿，他们点了小菜，便上楼去喊其他人吃饭。
奇怪的是，长公主分明说了身体乏力不适，此时却不在房中。
太子的房间也空空如也。
还是岑玉山问了小二才知道，两个人打了招呼要出门，要他们不用等着一块儿吃晚饭了。
于是他们也放下心——毕竟人家皇室子弟纡尊降贵来这小城里头，说没点目的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当然也不必过问，确认两人无事便是。
寻北的座位和岑玉山挨着。
那椅子上竟放着一朵大红牡丹簪花。
“……大师兄。”
“嗯？”
岑玉山心情极好的样子，唇角上扬看向她。
寻北恨恨吃完最后一口饭，仿佛在吃着什么东西的肉，放下碗，在桌子底下精准无误的踩他一脚，冷哼道：“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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