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卫兵士见到萧长夜,均露出了恭敬的神情,侧过身为他让开通道。
萧长夜的戎装在行动间发出脆响,他走过来,斜睨了眼正抓着林安闲手腕的兵士。
兵士忙撒手,放开林安闲。
林安闲眼睛一直盯着萧长夜,忽然觉得不过一个月不见,他居然变得陌生极了。
和萧长夜穿着相同铠甲的男人款款走来,笑着提出疑问:“你才到城里不久,这么快就买了奴隶了?”
迫熔城内奴隶身价不算低,按照萧长夜的修为和职位,起码需要他半年的薪酬才能买下一个。
笑着的男人是戍卫队的分队长,名为杜浚,字子濯。
他天资不算好,三灵根,在戍卫队干了十年,才当上分队长,而萧长夜刚来不久,就被提拔到了和他相同的位置。
萧长夜颧骨上有一道新的伤口,没有处理,使他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肃杀气息。
“你可以自己问他,是不是我的人。”
萧长夜淡淡道。
杜子濯转向林安闲:“你是萧烨的人?”
他有更好的选择吗?林安闲腹诽。
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看见了林安闲的脸,杜子濯玩味地笑了起来:“长得不错,萧烨你小子倒是有福气。”
弄清楚了林安闲的身份之后,杜子濯再也没有正眼看过他,而是走到萧长夜身边:
“可惜是个男人,若是个女子,我真要向你讨要过来借用几天。”
被当做物品讨论的林安闲皱了皱眉,杜子濯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顿时变得猥琐又难堪。
高见崖来到了林安闲身后,看向戍卫队的眼神中充满敌意:“他是,我的。”
“嗯?”杜子濯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插足,调笑道,“原来还是个抢手货。怎么,新来的,你想和萧烨争奴隶?”
高见崖握拳,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可林安闲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边,萧长夜也不把高见崖放在眼里:“你没资格和我争。”
两人相差了一个大境界,高见崖根本不是萧长夜的对手。
林安闲觉得也没有必要争,总归他在这座城市里的身份只可能是奴隶,当高见崖和萧长夜两人谁的奴隶对他来说都没差别。
高见崖的忠心自不必说,他不相信萧长夜还真能把他当奴隶使唤。
于是林安闲把高见崖按了回去,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走到了萧长夜跟前,没有说话,伸手牵住了他的披风。
这便是在表达自己的归属了。
萧长夜揽过林安闲的肩膀,对杜子濯说:“轮班时间结束,我先回去了。”
被按在胸口上的林安闲这时候才迟钝地察觉,萧长夜好像长高了不少。原先分明和自己一样高的,现在却整整高出了自己一个头。
杜子濯只当萧长夜是急不可待想要和奴隶亲香亲香,嘿嘿笑了两声:“回去吧。”
萧长夜带着林安闲走进了城内。
高见崖也想跟着,却被杜子濯伸手拦了下来。
“你不能走。”杜子濯漫不经心,挠了挠耳朵,“留下来等安排。”
走入城内后,林安闲发现这座城市秩序格外严明。
路上行人匆匆,极少有闲聊和徘徊的流民。
而且街道极为整洁,左右商铺只占据自己应当的地盘,绝不侵占。
很快林安闲就看见了一个脸上刺青的瘦弱男人拿着扫帚在清扫街道。
萧长夜走在街上,遇到的奴隶全部为他让路,别过身子不敢直视。
“喂。”林安闲忍不住出声揶揄,“你在这儿混得挺好啊。”
然而萧长夜依旧绷着脸,没有回答。
林安闲的话落在了地上,他感到丝丝尴尬。
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间小小的民宅。四周围墙绕成了一个小院子,种了棵此地特有的灼果树,巴掌大的地方,但有两间房,一间起居,一间厨房。
“这是我的住处。”
萧长夜终于开口,说出了对林安闲的第一句话。
还真混得可以啊……房子都有了。
林安闲蛮佩服萧长夜。
被流放到此处的弟子都会进入最苦最累的戍卫队服役。林安闲猜到以萧长夜的修为会得个一官半职,没想到还真待遇不错。
“萧大哥,你执勤回来啦?”
旁边走来一个长相清俊的青年,手上挎着菜篮子,笑着和萧长夜打招呼。
林安闲和萧长夜同时转头看向青年。
青年也看到了萧长夜身边那个没有见过的人。
“萧大哥,这位是……?”青年腼腆地问。
青年名叫穆容,是邻居家的小儿子,已经十六岁了,还未引气入体。父母替他交了两年罚金,等到十八岁若还是凡人,就要贬为奴隶了。
这是迫熔城内出生的孩子都会面临的命运。
凡人的孩子大多不会有灵根,一辈子不可能修道,便世代为奴。修士的孩子天资不同,若能在十六岁之前进入练气期,便不会成为奴隶。可过了十六,就需要缴纳高额的罚金,才能暂缓入奴籍。
城内低阶修士很多,为了不让子女成为奴隶,他们往往倾尽一生积蓄,去买引灵丹催逼修为,或是出高价把没有资质的子女留在家中为奴。
穆容便是其中之一,他父母是修士,他却没有灵根,无法修仙,注定会成为奴隶。所以他想替自己找一个好的主家。
原本穆容是想留在家里的,可萧长夜来了之后,他悄悄变了心思……
萧长夜强大俊美,还是变异冰灵根,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成了戍卫队的分队长,前途一片大好。
如果自己注定成为奴隶,那他想要一辈子待在萧长夜这样的人身边。穆容暗自想着。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穆容十分殷勤,每天都主动买了菜,去萧长夜家给他做饭。
他没有别的长处了,只厨艺这一样能拿得出手。
如今看见萧长夜身边带着另外一个漂亮的青年出现,穆容脑内没来由便响起了警钟。
萧长夜沉吟片刻,回答穆容:“一个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穆容稍稍放下了心,嘴角弯弯笑起来:“那我给你们俩做饭吧,晚饭吃芋头炖肉好不好?”
说着,穆容轻车熟路走进了萧长夜的院内。
林安闲眨眨眼,看了看萧长夜,又看了看穆容。
心想,这是连小弟都有了?
林安闲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萧长夜,可没等他开口,萧长夜便沉默着步入了家门。林安闲只能赶紧跟上。
主屋收拾得很是齐整,没有多余的摆设,全是日常用得着的家具,擦拭得不染尘埃。
萧长夜同每天回到家那样,脱下披风,挂在架子上,又一件件卸下铠甲。
趁着这功夫,林安闲在桌前坐下,问:“跟我说说你这几日在城里都做了什么呗?刚才那个人是谁,你收的下人吗?”
听见林安闲的问话,萧长夜的手停顿了片刻,但下一瞬又继续取下肩甲,没有回答。
林安闲没有察觉,继续问:“或者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我可以替你想想办法,躲过宗门的监管,去别的地方。”
萧长夜依然沉默。
直到他换上了常服,略过林安闲想要离开主屋。
林安闲捏拳,他没什么好性子,直接叫住了萧长夜:“喂,为什么不答话?”
萧长夜站定,颀长的背影刚好挡住了大门外透进来的光。
还是没有回答。
萧长夜就像是把林安闲当做了空气一般,他说的话好似不过一阵风刮过耳畔,不值得回应半句。
林安闲憋出了火气,拍了桌子:“草,本小爷大老远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找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处,萧长夜终于回过身来,直视着林安闲。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看得林安闲竟有一瞬间气短。
不过林安闲不是会服输的主儿,他也瞪了回去。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萧长夜嗓音沉沉。
这话没头没尾,林安闲听不懂。
忽然,萧长夜逼近林安闲,欺身过来,居高临下:“被流放的是我,你追来做什么?”
萧长夜眼底正蕴藏着一场狂暴的风浪。
不仅如此,他还想问问林安闲……
为什么要救自己。
自从被审判的那一天后,萧长夜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林安闲在自己面前倒下的背影。
那个背影看上去是那么高大,但同时又脆弱如蝉翼。
自己的手脚被牢牢绑着,那个曾经救过自己一回的人再一次义无反顾冲在了自己的身前,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可当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倒下,吐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萧长夜的虹膜。
萧长夜拼了命挣扎,想要挣脱捆绑自己手脚的铁链,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
他清楚地看见方才还鲜活的人顷刻间失去了生机,整张脸苍白如纸,黑红的血块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接着那个背影被人从自己眼前带走,自己被判有罪,流放边地。
整个过程,他弱小如孑孓,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
仿若回到失去所有至亲的那一夜。
在后面的流放之路上,萧长夜根本不敢闭眼睡觉,他怕一闭上眼就看见林安闲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倒下。
他以为林安闲死了。
因为他听到惩戒司弟子窃窃私语,知晓了搜魂的后果。
浑浑噩噩十天过去,直到仙舟降落在迫熔城中,他魂不守舍成为了戍卫队兵士,在城中分配的住所休息的第一夜,他才后知后觉,拿出了那一枚一直贴身带着的双鱼玉佩。
玉佩好似能感觉到主人的消亡,黯淡无光。
萧长夜终于接受了林安闲死去的事实。
他将这个事实埋在心底,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抢在其他人前边,接下了每一次出城除魔的任务。
带着小队,萧长夜杀死了上百只魔物,修为突飞猛进,每天都带着一身污血回到家,失了魂一样静坐整夜。
然而某一天,那个在自己认知中已经为自己而死的人,突然好端端地出现在了眼前。
跨越了上万里,从名门仙宗来到凶险边境,哪怕失去了所有的修为,花费近一个月,遭遇不知多少危险,他还是义无反顾来了,就像当初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一样。
——只为自己而来。
见到那个身影的刹那,萧长夜甚至将眼睛闭上了许久,再睁开,才确定对方当真依旧鲜活。
萧长夜无法分辨心底汹涌的浪潮到底是因为什么,搞不明白这让人撕心裂肺却又欣喜若狂的感觉叫做什么。
因为内心太过嘈杂,所以言语只剩沉默。
萧长夜伸出手,钳住了林安闲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他看着林安闲鸽蓝色的眸子,无数的话在嘴边转过,却只剩下一句赌气似的:
“谁让你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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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好心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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