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二十一回 媚君行(中)

自从搬出去之后,沈令尽量躲着叶骁,偶尔相遇,他对叶骁也是最开始的态度:恭敬有礼,毫不逾越。

叶骁眼睁睁看着沈令精神上那层被自己的壳,重又被他披了回去。

他觉得难过,可又没有办法。

中间叶骁和他谈了一次,试探性地问他未来的想法等等,沈令脸上一抹恭敬微笑,只道但凭殿下吩咐。

叶骁长叹一声,没再说话,而只有沈令知道,他在听到叶骁问他要不要去蓬莱君府上的时候,指甲差点把掌心刺破。

沈令啊沈令,为何还要心存幻想呢?

叶骁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但那不是叶骁的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被一个宦官喜欢,本就算不得什么好事。叶骁知晓他的妄念之后没有勃然大怒,已然是脾性好了。

而他居然还痴心妄念,想要留在叶骁身边。

现在叶骁这么问,就是委婉告诉他,他不要他了。

沈令抖着吸了口气,他想着,北齐十七年宫奴他都熬过来了,没道理这点小事过不去。

——他本就该断念,何必让叶骁为难。

他忽然就明了了窈娘的苦楚。窈娘之于他,正如他之于叶骁。都不过错付钟情罢了。

沈令想自己应该主动请辞,但却又想在叶骁身边能多待一刻是一刻,只要叶骁不赶他走,他就远远望着他也好——一念及此,他便嘲笑起自己,当初想着若是这番不堪倾慕被叶骁知道了,他就立刻离开,但现在呢?事到临头,他却这般厚颜无耻。

但他真的,只想在能再多看看叶骁,哪怕片刻也好。

很快,二月十五就到了。

天还没黑,他便把自己捆好上了床。

躺在床上,沈令漫漫忽然想起,这是他喝了“泥销骨”之后,第一次一个人度过发作。

之前有窈娘,然后是叶骁。

这次窈娘要来陪他,被他婉拒,叶骁派人送了药过来,但是他没喝,倒不是赌气,只是沈令单纯想知道,他自己一个人,没有叶骁的药,能不能捱过去——因为很可能就会变成这样,那些温暖过他的,拯救过他的,都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不复存在。只剩他一个,熬过一次又一次毒发。

他直勾勾地看着朴素无纹的床帐,忽然想,喜欢一个人多么难,因为那人不一定喜欢你,甚而可能觉得你的喜欢让他恶心。

他忽然想起那日沧浪江上缠绵的情歌,想起他自己说的,“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沈令闭上眼,感觉熟悉的疼痛微弱的泛上来,他咬紧口中的布巾,感觉疼痛飞快弥漫——

这一次,似乎格外的疼。

再也不会有人给他擦汗、温柔的握住他的手,用清润声音对他说,沈侯,没事的,我在这里了。

在剧痛袭来的一刹那,沈令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近来倒春寒,今天冷得很,叶骁穿得那么单薄,可别着凉了。

——然后他就被巨大的疼痛所淹没。

这是他感受过,最痛苦的一次发作,血从咬紧的牙龈往外渗,沿着喉咙淌,浑身跟被钝刀剁烂了一样疼。

但是意识却还在,沉浮摇曳,任凭疼痛撕扯。

疼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只想死了算了,想把头撞在墙上,却动弹不得。

——他像条被活剐的鱼。

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沈令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按住他,给他擦汗,轻轻唤他的名字,对他说,我在这里,我在呢。

——叶骁。他还是来了,到他身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

他觉得,泥销骨,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在凌晨时分,沈令闻到了汤的香味儿。

他全身僵冷,像是刚从冻土里被挖出来一般动弹不得,眼前漆黑,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他感觉有人过来,轻轻解了他四肢的绳子,然后把他扶起来,靠在引枕上。

这人不是叶骁——没有降真香的味道、不是他熟悉的气息。

温热银勺盛着香浓汤汁抵在他唇边,沈令慢慢能看见东西,他艰难侧头,看了片刻身边的人,森冷而嘶哑地道:“……沈行,你来做什么?”

身边照顾他的人,含笑盈盈,媚意天成,正是沈行。

沈行知道他住在哪里并不奇怪,只是按照行程,此刻他应该在送嫁队伍中,却先行巴巴的跑到这里见他,到底怀了什么目的,就不可言说了。

“来照顾哥哥呀。”沈行一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一弯,一手端着银碗,一手举着勺子,“玉黄翅尖汤,里头有上好黄芩和茯苓,最补气不过了,哥哥尝尝?”

沈令艰难抬手,一把把他推开,汤全泼在地上,沈行也不生气,只委委屈屈地叹了口气,说哥哥到了塑月好大脾性。语罢蹲下身子,从袖子里拽出巾帕,把地上细细收拾了,放才又坐回去,

“这次行程还算顺,我先来城里打个前哨,得了空儿来见哥哥,哪知哥哥这么凶。”说着说着他越发委屈了起来,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出去。”沈令闭着眼不看沈行,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耳畔一声轻笑,沈行柔声道,“哥哥还是老样子。”

沈令不理他,他自顾自地扳起了手指头,“我给哥哥带了好多土产,给窈娘也带了不少,塑月官儿都清寒,我还给哥哥带了点私房……”说到这里,他偷眼瞥了一下沈令,看沈令面色苍白沉静如水,兀自阖着双目,看都不看他,沈行面上的表情忽然一下就没了,他用一种近于怨毒的眼神看着沈令,看了一会儿,一下笑开,整个人扑在沈令身上,双手挂在他颈子上,咬着他鬓边一缕汗透的长发,腻着声撒着娇儿道:“哥哥你别不理我嘛,你要再不理阿行,阿行就要伤心了哦。”

沈行还小的时候,就常这般挂在他颈子上和他撒娇。

沈行那时候五六岁年纪,爱笑爱撒娇,嘴甜乖巧,粉白玉妆的一团,偶尔闯了点儿小祸,父亲要责罚,沈行就这样蹭在他怀里,把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软软地道,哥哥救救阿行。

这是他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的亲人了。

他记得受刑那日,沈行七岁,哭得声嘶力竭,被从他怀里拉开,小孩子那么纤弱的指头,生生在他臂上抓出了十道血痕,他的弟弟哭喊着,嘶叫着,以为哥哥可以像过去一样,张开袖子,庇护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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