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昏暗的光线衬的这开在偏僻处的向导咖啡馆有些阴森。
其他员工早已换上哨兵的装束离开咖啡厅,只剩厨房还留着两位年轻人。体型偏瘦的那位穿着宽松款的黑色针织衫、腰间系着围裙,脑后扎着狼尾辫,左耳戴着一枚黑色入耳式耳机;身材更结实的那位穿着高阶哨兵的灰色作训服,留着同款发型,发色却红的扎眼。
身穿黑色针织衫的那位正用指腹清理着玻璃杯的内壁,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嗞咕嗞”摩擦声。他反复进行着这个动作,仿佛誓死要将什么痕迹从玻璃杯中彻底移除。
“中台向导G00051已失联4天。”
“4月8日6时许,5环东大门执勤的哨兵王先生报警,称,与其对接的中台向导G00051在押送两名流浪哨兵的途中失踪。”
“4月10日18时许,东部港口附近的无人机曾拍摄到疑似G00051的身影,请有线索的居民及时向维安厅反映……”
耳机中播放着向导失踪的消息,米埃却置若罔闻,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能感受到红发哨兵刺探的视线,所以最好保持镇定——是了,“保持镇定”,他习惯扮演大大咧咧的角色,但这四个字才是向导的立足之本。
对于落单的向导,更是如此。
在这个向导数量极度稀少的地方,落单且身份明朗的向导几乎只有三个下场:回到中台,接受中台的保护与看守;被急需向导的哨兵强制结合;被贩卖到黑市,成为彻彻底底的“向导素供给道具”。
如果G00051足够幸运,大概已经伪装成哨兵了吧……米埃冲刷着杯子内部,腾出余裕为同胞祈祷。
“米埃,你要在那里制造噪音到什么时候?”红发哨兵坐在操作台上,瞄着拦在米埃腰间的浅色围裙带子,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
哨兵的五感比普通人灵敏数倍,米埃发出的声响之于哨兵无异于牙医怼着普通人上颌的后槽牙进行根管治疗作业。
“马上~”米埃最后小心翼翼地往里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彻底将杯子内壁封存。
烈酒的气味对于哨兵而言同样过于刺激,红发哨兵用衣袖捂住鼻子,抗议道:“有必要洗的这么彻底吗?”
“怎么说也是向导素的平替,在验证完毕之前,小心为上。”
“而且,有个叫‘恺’的顾客很喜欢它,说明这个配方大有可为,”米埃双手叉腰,回头望向哨兵好友,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商业机密当然要保密呀!”
“……靠。”红发哨兵一脸无语,“你被骗了。”
“何以见得?请言诺老师赐教。”
言诺的视线在米埃脖颈处闪烁几下,又移向别处:“……但凡体会过易感期的折磨,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吧?”
“我这不是挨饿太久,发育迟缓嘛。”
言诺凝视着在米埃被水浸湿的、没什么血色的手指,忽然有些心烦意乱,索性转头望着身后的上悬窗。
“我说,米埃……”
“你说,我在~”
言诺把脸埋到衣领里,刘海受重力垂下来,遮住那双猩红的眼睛: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塔,去普通人住的地方看看?”他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外面没有白噪声,我们两个都受不了的。”米埃原本想说“你是受不了的吧”,但想到自己还顶着个哨兵的假身份,立刻改口。
没想到好友郑重其事道:“看到你在这个地方受苦,我很难过。”
那也比被拉着和同性哨兵老爷们配种强啊——但这理由不能说,米埃只好扯点冠冕堂皇的话来:
“很自由,能吃饱饭,我挺满足的。”
言诺似乎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发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一工大培养出的学生不该做这种事。”
不愧是半个发小,不愧是哨兵中最为耿直的那位,言诺的话精准刺痛了米埃不甚敏感的自尊心。
什么叫“真诚是必杀技”?这就叫“真诚是必杀技”,言诺身上那种理直气壮的气质总让米埃无地自容,那双眼睛仿佛在问着:“我们难道不是为改变世界而生的吗?”
米埃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回答好友这个灵魂发问:
“啊,照我这个退步速度,我觉得自己能在这里打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在你还是61号哨兵的时候,我曾经视你为目标。”
“嗯?嗯?”米埃哭笑不得,他很想说“你误会了,我是61号没错,但那是向导排名啊,诺”,但好友的情绪都酝酿到这儿了,他也不好煞风景。
反正这么多年都误会下来了,再误会个一年半载也没什么……扛到言诺有了向导,自己说不定也能用真实身份和大家继续做朋友了。
言诺凝望着似乎不知所措的米埃,合上双眸,竭力把自己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在接受‘精神海优化’项目的哨兵里,其他成员也出现过机能大幅度退化的情况。”言诺的双手依旧有些发颤,但声音已经恢复平静,“里面有大姓,他们背后的家族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康复的。”
米埃听出好友的意思:不要放弃,时间会治愈一切,最不济,还可以搭其他大家族的便车。
“……我真的没有为这种事不甘心。”米埃很无奈。拥有过后来失去才痛苦,可他从来也没有成为过精英哨兵——人哪会因为失去从未拥有过的东西难过啊?
“阿诺,是你在为新任首席哨兵的事情难过吧?”
言诺没有回答。
言诺嗅着空气中残存的向导素,眼睛又忍不住瞄向米埃那被碎发遮掩的后颈,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里似乎有圈淡淡的粉色痕迹。
是擦除上班时涂的向导素时留下的吗?
还是其他哨兵的咬痕?
意识到想法朝着越发不妙的方向倾斜,言诺狠狠地朝自己的手背咬了一口,好让疼痛把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埋藏起来。
“听说新任首席哨兵不属于任何大姓,是完完全全的草根黑马……”米埃把最后一个杯子放好,顺手打开店内的收音机,调出最能安抚哨兵情绪的细雨白噪音,“阿诺,你稍微能释怀了吗?”
“……怎么可能。”言诺对上米埃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时间,肌肉绷紧到极点,连呼吸都只能小口小口地来。
他拼命用拇指掐着自己的掌心,终于以相对正常的语气说完接下来的话:“我那位大哥先是和向导匹配失败,又是掉排名,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了——我先走,明天见。”
“最近哨兵发狂和向导失踪的案件都不少,你注意安全。”米埃照常叮嘱了一句。
“那就和我一起离……”
突然,空气中传来什么细微却有节奏的哒哒声,言诺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神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凶狠地瞪着门口。
迟了两秒,米埃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响起,紧接着有谁推门进来,听脚步声是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健壮青年。
米埃犹豫几秒,擦干双手,戴上那个写着「110010」的袖章。
这列数字不仅是编号,更是哨兵内部的战斗力排名,所有哨兵在15岁之后每隔半年都要重新鉴定排序。而作为“连精神体都无法凝聚成形的哨兵“,即使米埃已经年方19,也当仁不让地稳占垫底位,人送外号“哨兵人口统计器”。
比起正在激烈竞争的中阶哨兵和精英哨兵们,这种“一碰就碎的低阶哨兵”人设安全又好用——尤其在面对那些习惯保持优势地位的顾客时。
“还有人在吗?”
“恺?”米埃立刻认出来者的声音——又是一位“习惯了保持优势地位的顾客”。
而言诺的脸色难看得如同吞下了一只苍蝇。
米埃只当这是精英哨兵之间“相看两厌”的正常化学反应,顺手塞给言诺一颗山楂糖,脸上扬起营业式的微笑便迎了上去,用平时欢迎顾客的俏皮语气道:“欢迎贵客光临,随意点单,有什么可以帮您?”
与此同时,他那双看似人畜无害的灰蓝色眼睛快速打量着来人:灰色作训服,刘海三七分的黑发、哨兵标配的眼罩状黑色护目镜,以及……序列号是「1」的袖章?!
米埃僵在原地,他刚刚还聊到新上任的首席哨兵……但居然是恺吗?
会来这个咖啡厅的顾客大多图个放松,为了避免因暴露序列号招来的挑战,大多数人会将袖章隐去。恺之前甚至连作训服都不穿,总是顶着一套破旧的休闲装火急火燎地出现又火急火燎地消失。米埃之前只猜测恺的排名不低,但完全没往前200猜。他记得前200的哨兵可以直接寻求在中台工作的向导们的帮助,前10名更是可以接受一对一的治疗。
所以……序列1的哨兵真的有必要来这里吗?
“恺老哥,你在玩COSPLAY吗?这次不会是一边扮着首席哨兵一边抱着我哭吧?”米埃打趣道,“袖章可不能乱戴啊,被有心人举报后果很严重的。”
“先这么理解着吧,但我这次来是为了公务。”恺收敛了笑意,递过来一个A6大小的笔记本。
窗外的地面正不断出现深色的斑点,大有下暴雨的势头。
米埃接过,一眼看到翻开的那页贴着一张证件照,正是言诺的脸,一旁的文字简要记录着他的信息:
「
姓名:言诺;
性别:男;
年龄:18岁;
序列:61;
精神体:猛兽-大型猫科-雄狮-亚成年;
污染度:15%;
」
再往后翻,则是米埃自己的简略档案:
「
姓名:米埃;
性别:男;
年龄:19岁;
序列:110010;
精神体:无;
污染度:无;
」
“1小时前,塔务厅收到了61号哨兵提出的自我放逐申请。同时,EVA查出他的身份卡有第二医疗物资仓库的访问记录,刚查出那里丢失了几箱浓缩向导素——你接待过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失控哨兵,应该能理解向导素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米埃当然能明白,之前他还是向导时多次目睹前辈们几乎不眠不休地净化哨兵们的精神海,被净化的哨兵清醒过来后为了自己失控期间犯下的罪行痛苦不已,向导前辈们也累得几乎一躺在床上就陷入昏睡,稀少的向导根本无法支援几十倍之于自己的哨兵,所有人都很痛苦。
好在向导素能一定程度上缓解精神海的污染度,大部分哨兵借助向导素可以完成精神海的自我净化。
谁敢偷窃浓缩向导素,简直是唯恐塔里发狂的哨兵还不够多!
米埃咽了咽唾沫,想到厨房的言诺,他的心脏狂暴地跳动着。
“你好像在紧张么。”恺眯了眯眼睛。
“这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嘛。”米埃挤出一个笑,竭力平复着呼吸,“苟富贵,勿相忘呀恺老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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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浓缩向导素与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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