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的粒子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驾驶室的四壁，尽职尽责地将这狭小空间里的声音与外界隔绝。
副驾驶座上卧着一头身形巨大的白虎，此时的它表现的无比闲适，仿佛一只餍足的家猫，餐后用尖牙咬着自己心爱的玩具闭目养神。
可惜，这一切对于满头是血的“玩具”就不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了。
视野被眼睛里的血渍染出一层红色滤镜，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飘出重影。张徳率费力地分辨着自己的手机，挣扎着去抓恺手中那个发光的小方块。
抬手的动作牵动了他肩头的伤口，赤色的温热液体喷溅而出，张徳率呲牙咧嘴地骂出声，却因先前的折磨，连骂声都断断续续，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可恶的……叛徒……”
“嗯，很悦耳的称呼。”恺眼中噙着嘲讽的笑意，示威似的挥了挥手中属于张徳率的手机，“想把它要回去么？自己来拿吧。”
他刻意让233号哨兵看到以“张徳率”的名义发出去的几条消息，随后满意地窥到后者的面容扭曲得更为彻底。
“61号窃取浓缩向导素、与流浪哨兵勾结，意图威胁塔的秩序……”车窗照进来的光将恺面部肌肉的结构强化，明暗阴影将那张线条硬朗的脸分割得残酷又狰狞，“如果能抓获61号，你说这是不是很适合作为门票？”
“就为了那些死后带不走的钱财和地位……你就那么安心为塔做狗么……”
“谁给我好处，我就帮谁——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恺对张徳率的指责嗤之以鼻，讥讽道，“大记者这么清高，在看出我的污染度接近临界值后，似乎也没打算施以援手吧？”
“咳、咳……我不信……维安厅的月供满足不了你的日常需求……”张徳率咳出几口血，对恺的道德绑架充耳不闻，“一个没有姓氏的哨兵，想牢牢占据首席的位置——”
“是你在勉强自己，强行追求还不属于你的东西——呃啊！”
张徳率发出一声转瞬即逝的惨叫，随后骨裂的轻响传到这两个精英哨兵的耳朵里。那声音实在细不可闻，偏偏这两位都是五感极其发达的家伙。
白虎的爪子按在张徳率的小腿上，张徳率变成了被反折关节的玩偶，白虎就是那对玩偶施以暴行的任性孩童。
恺微微弯腰，伸手替张徳率擦去额头的部分血迹：“呵，大记者是真的理解不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不是我在追求‘1号哨兵’的位子，而是‘1号哨兵’的位子曾经选择了我——却没有给我留任何退路。”
“你以为我乖乖从排行榜上滚下来，其他哨兵会放过我吗？还是说精神海的污染能逆转呢？”恺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语气中满溢着遮不住的愤怒和怨气，“别惹我发笑了，好么？”
张徳率努力调整着气息，整个人仿佛一条陆地上的鱼：“如果你对塔不满，对灯塔不满，明明可以选择和言诺合作……”
“他？”恺被张徳率一本正经的神情逗笑了，不住摇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又能做什么？如果不是他哥托我帮忙抹除证据，你真以为他的本事这么大，能在塔里跑这么久？”
张徳率瞪大眼睛：“2号哨兵？”
“哦，当然也有其他人——比如他的叔伯阿姨之类的……哦，也就是还能使唤的动维安哨兵的那群亲戚。”恺愈发忍俊不禁，仿佛亲身经历了什么荒诞的闹剧，“居然还妄想带人跑去普通人的世界……如果那边真那么美好，我又为什么背井离乡、挤破头也要跑来这里卖命？”
张徳率的表情阴晴不定，可谓精彩。
恺打量着张徳率的反应，继续挖苦道：“张大记者，我可不知道言诺的自信是哪来的——你知道吗？”
白虎顺遂主人的心意，爪子深深陷入张徳率的小腿，后者闷哼一声，随后死死咬紧牙关，将更吵闹的痛呼死死拦在喉咙里。
直到适应了这等剧痛，张徳率才开口辩解道：“言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肤浅幼稚……你根本不理解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的计划！”
“不好意思阿，我纠正一下：是一个‘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的计划’。”恺对此嗤之以鼻，“这种拍脑袋就敢提出来的垃圾计划，我手下的实习生一下午都能想出八百个——我请问张先生，这除了拉更多人跟他一起送死之外，有任何意义么？”
“哦，不过多亏了他拉人，我倒是挖到不少好资源。”恺得意地将巴掌大的笔记本展示给张徳率，上面记录着米埃的生平，“根据他哥还有其他言家人的反应，我猜这位能既然待在他身边还不被处理，多半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闹了这么大的乱子，言诺应该也没什么好前途了，我刚好缺个副官，就勉强替他把110010号接手了吧。”
张徳率眼球颤动，勉强分辨着纸张上的文字。
似乎看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他猛地瞪大双眼，刀锋般的杀气直直指向恺：“你这个……人渣！”
恺微微挑眉，没搞懂张徳率突如其来的怒意源自哪里。
看来110010号的确不简单，之后再多多留意吧。
他暗下决心，表面却无所谓地耸耸肩，回应道：“多谢夸奖。”
这次张徳率却没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仿佛失去意识一般，四肢都失了力道，耷拉了下去。
“装死也没用。”恺威胁道，“醒醒，不然我可补刀了。”
然而张徳率依旧没有回应。
恺登时警惕起来，沉下心感受着四周的声音与哨兵素的气味，暴怒地将张徳率摔出车门外——
正如恺自己对张徳率做的那样，张徳率也在谈话间不断将自己的精神粒子朝外界输送。或许是因为张徳率的特殊体质，也或许因为张徳率的精神海整体更加纯净，他突破了哨兵本体和精神体之间200米的最远距离，直接在300米开外召唤出边牧，正把其他身份不明的哨兵引过来！
该/死，设置诱饵可不是为了让事态严重的啊！
……不对，后车厢的气息也消失了！
恺奔到车尾，那里迎接他的却只有大开的门和空荡荡的车厢。
手铐完好无损，看上去是米埃不惜自残也要脱身，而且精准地绕过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精神粒子，所以自己从始至终也未曾发觉。
“啧，果然不该完全隔绝声音啊。”原本是忧心张徳率的惨叫被言诺的其他同伙听到，没想到米埃居然中途跑路，反倒给自己挖了个坑。
侦察科乙等……勉强说得过去吧。恺迅速接受了现实，却想不通原本表现的还算温顺的米埃怎么不惜自伤也要离开。附近有几种哨兵素的气息，其中一个是9号，剩下的应该是水平不算高的流浪哨兵，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对米埃说了什么多余的话。
“嘀——”
通讯器里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10：1号哨兵，接到心海文学社的举报，你放任手下绑架向导，回来接受调查吧。
“呵……”恺气极反笑。
10号这家伙，这会儿说话倒开始人模人样了。
不过，也好，还在接受范围内。
恺踏入车厢，拾起那把突击步枪：“送人的礼物可不好这么拿回来……待会儿再还回去吧。”
他调出维安厅的内部通讯：
“这里是1号。”
“发现61号哨兵带着疑似向导的人士出逃，请求支援。”
“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
几分钟前。
米埃身穿61号哨兵的外套，背对着门口倒在地上尽力装死，却不想疑似言诺的声音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现在这副尊容都能被认出来啊？
可信度有点高。
米埃考虑片刻，依旧决定回头：如果来人是什么歹徒，大不了就狂拍车厢把恺从驾驶室摇回来。
来人一副维安哨兵的装束，整个人被护甲包裹的严严实实。可“熟悉感”就是那么玄妙的东西，米埃一眼认出言诺的身形，以及墨镜和面罩的缝隙间的几缕红发。
鬼使神差地，他朝言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米埃指指身后，暗示言诺驾驶室还有别人。
言诺掏出手机，指尖飞快在屏幕上飞舞，打出几个大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
米埃指指言诺。
言诺会意：哦，他说“我在找你。”
言诺继续打字：“你怎么会和1号在一起？”
米埃指指驾驶室，又指指言诺。
言诺又听懂了：哦，他说“恺在驾驶室，他说能帮我找你”。
于是言诺的表情登时阴沉到仿佛能拧出水。这次他的手指只点击了两下，找到不久前写好的备忘录，展示在米埃面前——
六个加粗了的超大号红字在手机屏幕上张牙舞爪：“恺在贩卖向导”。
“和我一起走吧……”米诺用口型说道。猩红的眼睛亮的惊人，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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