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博士，0号病人还是不肯进食。”
身穿白袍的beta面露愁容。
他手持终端里记录的数据已经无限接近恶劣，如果今天之内还是没办法让他主动进食，就要采取强制措施才能保证他的健康了。
黎博士取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她轻叹：“还和昨天一样吗。”
beta研究员低下头，生怕黎博士怪罪自己：“是的……抱歉，我们已经用尽办法，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碰。”
黎博士放下眼镜，“好吧，我去看一眼。还不行我就去请所长。”
黎博士在前往0号病房的路上已经看过实时监控，0号并没有什么动作，安安静静地一直坐在窗前。
她敲门的时候，还有兴致开玩笑：
“我还以为我会看到一个疯子在摔东西。”
窗边的人回头，凌乱头发掩盖不住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他表情与其说是淡然，不如像郁郁寡欢。
“你对疯子就是这种刻板印象？我可以演给你看。”
“不必了。”黎博士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我可不想被某个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就想自杀的讨好。”
他说：“那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自残，你们不必这么敏感。”
“还是要敏感的。苏曼，几天为什么绝食？”
苏曼给出的答案，比想象中简洁。
“难吃。”
黎博士不想伺候大少爷：“你想满足的我们都已尽力而为，但食堂就这些，不想饿死，你多少都得吃点。”
“你听不见吗，我说难吃。”
“就当配合我们的工作也不行？”
黎博士的态度似乎刺激到了苏曼，他嗤笑：
“被怪物在体内产卵，还被抓来被你们研究，整天穿个丑死人的条纹，关在病房里比囚犯还不如的活动限制。我作为受害者不但没有获得应有的保护，还被你们侵.犯我作为帝国公民的基本权益。现在我连说饭很难吃，不想吃的自由也没有了？你还想我怎么配合？”
黎博士不置可否：“我想你应该换个谈话对象。”
她愿意在这里工作，不是来辩论的。
院长并非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她主持的项目现在遇到了瓶颈，老大不小的人了，急没有用，这种情况下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她更需要的是某个瞬间的灵光一现。
现在这个还没有到来的灵光一现被送到自己面前，发现机会，并抓住机会，正是她最擅长的。
“我还以为你讨厌看见我，我才不和你见面，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
院长穿的还是那身白大褂，她倚靠在门框上，没个正形。宽敞的硬布料难掩那份曾经的妙曼，不像身居高位的管理者，偏偏无人敢忽略她的地位。
“是挺讨厌的。”苏曼说，“这里所有东西我都讨厌，包括这间房，包午饭，包括你。”
“你就是让我来听这个的？”院长不吃他那套：“行了小宝贝，来说点你真正想说的。”
苏曼：“你又不会同意。”
院长走过去，对待小孩那样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
“那我要出去，你同意吗。”苏曼向身后的窗户一指，目的不言而喻。
“可以。”院长说。
“……可以？”苏曼狐疑，“那我如果说再也不回来呢？”
“凡事无绝对，你别这么急着假设。”
院长倚在床头柜前从容不迫：“你可以出去，想干什么干什么，爱上军校上军校。不想体检中枢可以帮忙，不想参加入学测试我也能给你想想办法，或者你想和他一个部队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有个条件。”
苏曼翻白眼：“我就知道有问题。别渴望我立即答应，不听内容我是不会作出抉择的，签霸王合同我没兴趣。”
“看你把我想的。”院长笑道。
“不过是要你和小家伙见个面，如果你着急，现在跟我来就可以达成这个条件。”
苏曼忙不迭跟在后面。
小家伙？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有什么好看的。
当初养父母的老来子不是没见过，脸像个皱巴馒头，一哭就是天崩地裂，大半夜还要起来喂奶。他那段时间没少受折磨。还有那两个老的总是偏心自己儿子，明明是那小孩自己摔了东西，只不过因为碰巧路过没进去哄就要被责罚。要不是他被接走，指不定还要给那小屁孩丢几次尿布。
但他不会放过出去的机会，就算装，也要装个温情。
反正院长又没让他养。
院长将苏曼引到新的房间。
里面很宽敞，淡色墙纸看起来很温馨，中间摆了一套沙发和一张儿童床，角落的纸箱里可见几种儿童玩具。
这里的陈设简约不失精致，但有镜面玻璃墙，苏曼又不是没看过电影，傻子都猜到这是面单向玻璃。
苏曼随便坐下，没拿自己当外人。
房门再次开启，院长牵来半大的孩子，看起来至少两岁多。
苏曼挑眉，审视的目光从小孩身上扫过，不悦道：“我还以为你说要我见的小家伙是我的种？”
院长轻笑：“这确实是你孩子。”
院长低头为那小孩示意：“这就是你母亲。”
小孩就看了一眼苏曼，鼻子动了动，继续看院长：“汀妮说生产者不是女的就是beta或omega，他怎么是个男alpha？”
苏曼想掐死这小孩的心都有了，尽管只是想想。
倒是院长耐心对他说：“你的父亲比较特别。他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特别。”
小孩皱起眉头：“我还不如叫你妈妈，你更像我妈妈。”
院长甜甜笑了两声，没回答。
“他今天未满一岁，但是体型已经有两三岁的孩子那么大。能流利进行基本沟通，文字也在稳步教学，艺术方面正准备给他启蒙。但是——你能明白前面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苏曼撇头：“没兴趣。”
见苏曼的态度，院长也不再深入。
“小孩子不能没有名字，他也不能一直被称为1号。给他起个名字吧。”院长说。
“就为了这，你们怎么不起？”
“你是他的血亲，总得有点仪式感。”
“蒂姆。”
苏曼干脆闭上眼睛：“蒂姆·费戈利多。”
真是暗无天日的一年。
院长不赞成但也没反对，只是喃喃：“真是坏心眼。”
小孩不明白院长的意思，院长也不解释，她蹲下来揉揉孩子的脑袋，说：“以后你就叫蒂姆了。”
这间房是属于蒂姆的，所以需要离开的只有苏曼。
苏曼在走廊里散步，有些懊悔自己刚才没能装出自己想要的温情。他怎么能相信那个小孩就是自己的种，怪物一样，一年之内长那么大。而且那小孩的说话方式，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
好在院长目的并非增进两者感情，她还是遂人愿，让黎博士去做交接手续。
“明天这个时候你就能离开了，想带什么走随便你。”
……
蒂姆坐在床边百无聊赖。
一直照顾他的汀妮终于回到眼前，她穿着和院长相似的白衣，抱着两本书籍走进来。
“汀妮，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汀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蒂姆不解：“那院长为什么说坏心眼？”
汀妮忿忿不平：“可不坏心眼吗，蒂姆是个女名。”
用餐时间，送餐的人看见他就笑。
打扫时间，保洁亦是如此。
蒂姆察觉到他们传达的情绪并无好意，比曾经的冷漠、蔑视更多一层含义，愈发讨厌自己的名字。
睡前，院长来最后一次查房，他问院长：“我不可以改名吗？”
院长的语气不容置否：“这是你家人给你的名字。”
蒂姆很委屈，但还是选择闭嘴。
……
苏曼携带行李站在空间站，内心还有一丝不可思议。
苏曼不想回家，中枢给了他新的身份。
出生在三线城市的低产家庭，因为不爱读书而中途辍学，父母气得把他赶出家门，在外打工一年后看到征兵广告：食宿全包，没有学历条件还定期发钱。于是决定辞职参军。
普通得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回来的人设。
……但这个人设的来源并不普通。
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人的假身份由中枢亲自操持？
独立档案，录入数据库，还可追溯各种证明。连学校斗殴的前科也与他的性格相契合，正是这些缺点才让这个档案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经这么一手，假身份也变成真身份。
毕竟黑市里面卖的哪个能进军部系统？能在边缘城市活动就算不错了。
苏曼预定了去圣赛尔的长途票。
他之前的借口是去了贵族军校，那他就不能待在银辉。
圣赛尔是权力与奢靡的聚集地，许多皇亲国戚、豪门贵胄在这里赚荣誉和声望，在这里最容易一步登天。穷人挤破脑袋想进来的地方，贵族们随便塞人。多他不多，少他不少。院长给他开后门时，答应特别痛快。
他还记得，母亲那边有个亲戚就在圣赛尔，等到中枢拨给他的“分手费”花完了，可以顺便让他“接济”一下。
之后苏曼在空间站随便买了份三明治，入口嚼了数下，有点后悔，为了面子没吐出来。
难吃。
比食堂还难吃。
登上穿梭于星门的航船前，他把空包装纸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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