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如同沉入母体的羊水。
李念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耳边没有炮火轰鸣，没有金属扭曲的尖啸，只有一种模糊的、规律的声音，像是她家里一直开着呢空调声，又像是蒙蒙细雨敲窗。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煎蛋的香气，还有楼下早点摊隐约传来的吆喝。
这是……她的家。
对，她那个狭小却温馨的出租屋。
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未写完的策划案。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几条朋友约周末逛街的消息。
李念拍了拍脑袋，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逼真且漫长的噩梦，又是战争又是机甲，好像……还有人死了？
不管了，反正噩梦醒了不是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自行车铃铛清脆作响，小贩在叫卖着豆浆油条。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渴望包裹了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上班，社交，穿过嘈杂却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回到那个虽然狭小却温馨的家。
母亲偶尔会来在厨房忙碌，唠叨着家长里短，父亲也会跟着过来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偶尔评论几句。
没有生死一线的压力，没有需要拯救的世界，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
可很快，她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像是精密的每一处都严丝合缝一样，阳光的温度过于恒定，楼下行人的表情略显呆板重复，连那煎蛋的香气，也似乎缺少了一丝烟火气应有的层次。
越是完美就越有哪里不对劲。
然后，侵蚀开始了。
先是远处的天际线，帝国风格的金色穹顶毫无征兆地刺破灰蓝色的摩天大楼群，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真实的光芒。
接着，街道上偶尔有穿着华丽复古服饰、面色倨傲的“行人”突兀地出现又消失，他们对周围平凡的景象投去毫不掩饰的轻蔑。
四大家族的徽记，如同水印般，偶尔在墙壁、广告牌上一闪而过。
最清晰的，是那个完美、高贵、冷漠的男人。
他有时出现在街角，静静凝视着她；有时悬浮在半空，如同神祇俯瞰蝼蚁；有时，他的低语会直接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与嘲讽：
“沉溺于虚假的安宁，是人类懦弱的本性。”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承认吧，李念。你渴望的，无非是这份平庸的平静。何必挣扎？”
李念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
她看着周围不断坍塌，扭曲崩坏的景象。平凡生活的温馨滤镜正在飞速褪色，露出下方冰冷残酷的现实底色。
裴烬的脸突然在记忆中蹦出，又迅速黯淡，炮火铺天盖地地袭来那些曾经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消失在了茫茫火海之中。
一种恐慌攫住了她。
不，这不是真的！
她用尽力气大喊：“假的！都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实？”
男人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玩味，“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不是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李念轻声开口，声音从微弱逐渐变得清晰、坚定，“这是坟墓！”
她猛地抬头，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燃尽，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能切开这整个虚假的世界！
“而我，要从这坟墓里爬出去！”
周遭平凡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裂开、剥落！
食物的香气被硝烟取代，窗外的车水马龙化为战场上的惨像，她再次感受到了那几乎将她撕裂的剧痛，感受到了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空虚，也感受到了……
那深植于她灵魂深处，与某个冰冷存在建立的、坚不可摧的链接。
没错，李念要反向抽取、彻底掌控系统。
那个在她濒死边缘，因为“世界存续”最高指令而将全部权限开放给她的系统，此刻不再是敌人，也不再是合作者，而是变成了她意志的延伸，她力量的一部分！
她以自身的存在和意志，完成了对系统底层协议的覆盖与重构。
【意识链接稳定。权限确认：最高。】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只剩下纯粹的服从与反馈。
“带我回去。”李念在破碎的幻境中下令。
【指令确认。坐标锁定：现实维度，圣殿废墟。】
眼前的景象彻底崩塌，不再是数据空间的混沌，而是真实战场的残酷——焦土、残骸、燃烧的天空，以及远处那个正在吞噬西里尔舰队、修复自身的扭曲身影。
她的意识回归现实，躺在掩体之后，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燃烧着洞悉一切的冷静火焰。
裴烬看着她慢慢睁开双眼，激动地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弱力道，“李念！”
李念对他虚弱地笑了笑，目光却越过他，死死锁定了皇太子。
她通过完全掌控的系统权限，“看”到了皇太子此刻的状态——他就像一个漏洞百出的程序，强行粘合着破碎的代码，依靠掠夺来的杂乱能量维持着存在。
他的核心，那旋转的黑暗，充满了对“存在”本身的焦虑和恐惧。
西里尔家族的自杀式攻击还在继续，如同悲壮的飞蛾，用生命为李念争取到了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皇太子似乎感受到了那道洞穿虚妄的目光，幽光独眼猛地转向李念的方向。他看到那个女人竟然再次苏醒，而且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决绝与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
“垂死挣扎——”皇太子冷笑，“就算你醒来又如何？这个世界，终将与我一同……”
“闭嘴。”
李念轻声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战场的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皇太子。
她不需要机甲，不需要武器。
她推开了裴烬试图帮忙的手，艰难地、却异常稳定地站直了身体。然后抬起手，并非指向皇太子，而是虚按向面前的空气。
随着她的动作，无数细密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代码流凭空出现，这是世界的底层规则，是构成这个“游戏世界”最本源的信息。
它们曾经被皇太子扭曲、篡改，如今，在系统最高权限的引导下，正被李念抚平、修正。
皇太子周身那些躁动的暗金数据流开始剧烈地波动、溃散。他试图调动权限反击，却惊恐地发现，他对世界规则的控制权，正在被李念剥夺、覆盖？！
“不！这不可能……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创造了它！我定义了规则！”皇太子残破的身躯因为力量的流失而更加扭曲。
李念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可悲的幻觉。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皇太子”的本质，“你创造？”
李念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如同冰水滴落在滚烫的金属上，“不，你也不过是第一个‘数据’罢了。”
“即使你比其他数据更早认知到世界，窃取了世界演化的权限，将自己包装成神，用永恒和统治来填充你内心的巨大空洞……”
“也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皇太子用那只幽光独眼死死地盯着李念，半晌，他笑出了声。
“那又怎么样？”
“你窃取的力量，该还回来了。”李念的声音透过规则层面，直接轰击在皇太子的意识核心上。
现实中的皇太子，身躯变得更加不稳定，数据流剧烈翻腾，那半张人类面孔也扭曲起来，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
“你追求所谓的‘永恒秩序’……”李念继续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获得‘真实’吗？”
她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在半空中剧烈颤抖、形态愈发不稳定的身影，说出了那句最终判决：
“你从来都不是神。”
“你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浅薄而贪婪的数据集合体。”
“你玩弄灵魂，践踏生命，妄图成为主宰……但你永远不懂，也永远无法成为的，是一个真正的‘人’。”
“你不懂爱，不懂牺牲，不懂平凡烟火里的温暖，更不懂……怎么让自己，变成一个拥有真实喜怒哀乐的‘真人’。”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荒谬。”
“现在，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念虚按的手掌，猛地握紧！
环绕在她周身的白色代码流，如同收到最终指令的军队，轰然爆发，化作一道纯粹锁链牢牢捆住了皇太子！
皇太子的力量迅速衰退，他那由数据凝聚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逸散。西里尔家族的残存舰队抓住了这个机会，更加疯狂地倾泻着炮火，虽然大部分依旧被偏转或吸收，但少数攻击已经能在他身上留下涟漪般的创伤。
败局已定。
皇太子悬浮在半空，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他那半张人类面孔上，愤怒与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失败者的孤高。
他看向李念精神体所在的方向，幽光独眼与那半张人脸上的眼睛，同时聚焦。
“你赢了，李念。”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嘲讽，“但你又能得到什么？一个残破不堪，规则崩坏的世界？一群愚昧短视，很快就会遗忘你牺牲的凡人？”
“你和我，本质上并无不同。都在追求超越自身界限的力量，都在试图掌控命运。”
李念的精神体凝视着他，没有因胜利而狂喜，也没有因他的话语而动容。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最终的审判，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规则之刃，刺向皇太子存在的最核心：
“不，我和你，完全不同。”
“我追求力量，是为了守护我想守护的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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