矗立在桃乐丝面前的是高高垒起的白骨。
不计可数的先人们最终选择沉睡于此，用自己的躯体逐渐垒起了这座独一无二的高塔。他们是人类一切路途的见证者，站在遥远的道路前方，用温柔的目光回望来者。
桃乐丝紧紧握住了哥哥的手。
她年纪尚幼，还暂时无法充分理解这种感情。走在他们身前的先人们义无反顾跳入了这座光明的坟墓，在失去了生命以后，依旧用躯体支撑起了后人的道路。
这巨大无比的支柱也许还在不停地蔓延，崭新的、走到尽头的生命依旧会选择沉睡于此。
这不是宿命，只是选择罢了。
他们在永恒的梦里，梦到后人们无数的期许与心愿，梦到人类欣欣向荣蓬勃发展，梦到不断有后人壮大他们的队伍。
梦到人类美好的未来。
即便是死亡，也是可以被利用的壁垒。
即便仅剩骸骨，也依旧是守卫人类的城墙。
沉默在这个空间里蔓延。如此令人惊讶的事实，对两个孩子来说都算得上是不小的冲击。利诺克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如果想离开的话，沿着来路就好了。小花园的大门也不用关上。”利诺克轻声说道，将目光放在了两人身上，“趁圣光祭还没结束，去享受一下节日氛围吧？”
“这里永恒的寂静对你们来说，也许还是太早了。”
欧文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牵着桃乐丝的手，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还沉浸在白骨支柱传达过来复杂感情里的桃乐丝反应慢了半拍，她迷迷糊糊回望哥哥，眼神依旧有些无法聚焦。
这个空间早就已经不复当初的宁静。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那一刻起，高昂的赞美诗就突然开始在桃乐丝耳边回荡。耀塔内的光元素分外活跃，他们见证了太多也遇见过太多，残存的记忆碎片和情感还有保存下来的爱是如此鲜明，以至于桃乐丝陷入了恍惚状态。
欧文有些担心妹妹的状况，因此他礼貌地向利诺克道别，随后便牵着桃乐丝的手往门外走去。
桃乐丝恍惚地注意到哥哥拉开了耀塔的大门。正常的自然阳光和光元素本身截然不同，桃乐丝第一次体会到携带着感情的温暖和单纯能量的温暖两者之间微妙的不同。
在踏出耀塔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
耀塔内部，光元素依旧在缓慢却活跃地流动着。正中心占据了大片视野的白骨支柱，在光元素的映射下仿佛也散发出了暗淡的光芒。然而作为象征着终结的事物，它依旧像是没有颜色一般惨白无比。
它们活跃着的年代早已经被历史长河所掩埋。而它们大展身手用自己的一切涂抹在历史画卷上的颜色已经永恒，所以它们最终回归成了没有颜色的模样。
桃乐丝回过头对哥哥露出一个笑容，安抚他道：“我没事的。只是听光元素的旋律有些入迷了而已。”
她抓住哥哥的手使劲摇了摇：“圣光祭还有不少好吃的吧？我们去买一些带回家给妈妈他们吧！嘿嘿，当然我也很想吃就是了……”
欧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真的没事了？需不需要去我的宿舍先缓缓？”
他从自己的储物器里拿出提神醒脑用的糖果，将其递给了妹妹：“先吃一个吧？”
桃乐丝知道哥哥还是不放心，因此点点头乖巧地吃了下去。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再次看了一眼耀塔。
橘红色的夕阳照耀在耀塔之上，依旧没能改变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色泽。耀塔周围的云朵被染上橙红，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显得耀塔更加与世隔绝遗世独立。
“人类真厉害啊……”桃乐丝喃喃道。
欧文赞同地点了点头。
……
利诺克目送格林兄妹离开了耀塔。
大门再一次自然合上，将外界的一切都与内部完全隔离。
利诺克的目光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面无表情时，他本就与常人不同的兽瞳更显几分锐利，甚至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身后的人类气息在这边寂静里极为显眼，对身为兽人五感优秀的他来说，更是清晰无比。即便被光元素所掩埋，陌生人类的气息味道声音都清清楚楚证明了对方的存在。
他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于是身后很快传来了重物倒地的沉闷声音。
利诺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里是不可能找到龙神骨的。”他抬头仰望自己身前高高耸立的白骨支柱，“何必白费力气呢？”
他转过身，果然从刚才起偷偷溜进耀塔的不速之客已经完全显露出身形。黑发的人类面目狰狞，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仰面瘫倒在地上。
人类的瞳孔早已经涣散，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远处的白骨支柱。这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让利诺克皱起了眉头。操纵这个人类的存在早已经在反噬后逃离，只留下被利用的躯壳残存于此。
他走到人类身边，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是在嘲讽某些不自量力妄图控制人类来攻击耀塔的蠢货，还是在惋惜这个无法控制自己命运被其他种族玩弄的人类。
利诺克合上了人类的眼睛。他将对方的身体摆正，从扭曲跌倒的动作换成了平躺在耀塔金色的地面上。他仔细理平对方的手指，将其平放在了对方身体的两侧。
面前的人类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眠。再没有过去的狰狞与痛苦，在光元素的照耀下迎来了永远的解脱。更不用担心「污染」侵蚀，毫无后顾之忧。
他打量了一下整体，最后打开储物器，将自己今天刚得到的圣光日芒花装点在了对方胸前。
反正在自己手里永远都是普通的日芒花，被交给人类也算是物尽其用，总比在他手中待着合适。
没有比人类更适合日芒花的物种了。
“人生最后一个圣光祭，怎么能缺少日芒花呢。”
在利诺克手里洁白如雪的日芒花，触碰到了人类躯体以后，迅速散发出了金色的耀眼光芒。
利诺克没有感到惊讶，只是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金色日芒花在颜色攀升到顶点以后，便开始缓慢消退。人类的躯体下涌现出波澜，金色的地板像是被活化一般，呈现出与圣光大典时一样的金色液体感。
已经死去的人类依旧残存着最后的愿望。于是这些愿望被圣光日芒花所收集，最后流进了所有人类的长河之中。
“也许我没有资格。”利诺克面无表情地发现人类的躯体已经开始变化，“但——”
“欢迎回家。”
光元素变得更加活跃了起来。他们在与这具已经失去灵魂的躯体互动，像母亲般温柔而包容地接纳了对方。
人类的躯体开始溃散。从边缘起，被光元素所分解吞噬最后融为一体，化为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斑，缓缓升起。
利诺克下意识握住了自己胸前的项链。从那以后，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目睹光葬的过程，却依旧无法克制地浮现出那日的光景。
也许眼前这个人类并不是最悲惨的。毕竟最终回归了光元素的怀抱，葬送在人类独一无二的耀塔里。
无论何种死法，大概都比死后被「污染」侵蚀，即便死亡也得不到安宁强吧。
他用自己低沉的声音，念出了那些听过无数遍的赞美诗。
“……在光明的带领下我们将无惧任何困难。我们永远心怀希望永远热爱一切，我们谱写光明的赞歌，我们见证光明的……”
“我们是人类的子孙，我们是光明的后人。我们发誓用广阔的胸怀接纳一切人类的同胞，我们将团结一心面对所有苦难。我们筑起高耸的塔楼……”
“她便是光明的化身胜利的象征。她将得到永恒，而人类将迈入崭新的篇章……”
面前人类的躯体已经完全消散成了点点星光，很快淹没在数不清的光元素之中。残存的最后的光亮，凝聚成了一束耀眼的明光，顺着白骨支柱的方向飞速地向外飞去。
这束明光最终会出现在还思念着这个人类的人身边，带来最后的消息。
也许只要思念没有消失，人本身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
利诺克低下头看向被自己紧紧握住的项链。银色灯罩里的明光小心翼翼地闪烁着，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他将项链贴在了自己的脸颊旁：“谢谢你，莉莉。我永远爱你。”
这动作让他同时也注意到了地上出现的花朵。原本人类躯体躺着的地方，留下了一朵金色的圣光日芒花。将愿望传递出去以后日芒花本应该变回白色，然而这朵日芒花依旧维持着耀眼的金色。
利诺克罕见地有些惊讶。他从地上捡起了日芒花。近距离观察使得这朵花的金光更为耀眼，即便在金碧辉煌的耀塔内部也依旧十分显眼。
“这是、给我的回礼？”
利诺克有些迟疑地呢喃道。因为他将自己的日芒花送给了那名人类，所以对方将金色的日芒花作为感谢留给了他……这个理由显然能说得通。
他将花朵在自己手中转了一圈，露出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温柔表情。作为没有人类血统的纯种兽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得到金色圣光日芒花。
“谢谢。”
他望着已经消失在光芒里的人类，对着空荡荡的耀塔说道：
“我很喜欢。”
即便是死亡，也是可以被利用的壁垒。
即便仅剩骸骨，也依旧是守卫人类的城墙。
这是这个魔法世界里，人类们的生存方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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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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