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打算离家出走。
她已经打包好了一个小包裹,装着两套衣服,一包点心,还有平时攒的一把铜板,包裹就藏在门外的柴火堆里。
现在她得绕过睡在床外侧的秦三娘,路过外间睡觉的苏老爹,一路溜到门口,然后取走包裹,远走高飞。
不跑,她娘明天就要送她去学绣花了。
苏秦听着秦三娘的呼吸声,她已经躺下有一会了,强忍着自己平时烙煎饼一样翻身的冲动,支着耳朵听秦三娘的声音。
等了一会,苏秦听着她娘不再翻身,呼吸均匀,就轻手轻脚地揭开被子,打算下床穿鞋。
她刚一动,就被秦三娘发现了,她娘叹着气数落她,“睡觉就好好睡,你又不是条蛆,怎么扭来扭去的。”
苏秦于是启用了第二个计划,她继续坐起身,自顾自往外爬,哼哼唧唧地说,“我去尿尿。”
“唉,事真多,我陪你去吧。”秦三娘说着就要掀被子起身。
“别别别,我都这么大了。”苏秦压着声音,“我俩一说话,又得吵醒我爹,我就用恭桶,不走远。”
“那你在屋里上,前两天李伯伯家的小儿子才走丢了,这几天晚上都别出门了。”秦三娘打了个哈欠。
“那也太熏了。”苏秦心里着急,唯恐她娘非要押着自己一起去,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她,“我就在门口用恭桶,不走远,外间还有我爹睡着呢,怕啥。”
秦三娘可能是困得不行,又打了个哈欠,“那你快去快回,别在外面呆太久。”
苏秦偷偷在心里庆祝一声,装模作样地穿上鞋,捂着肚子出门。
苏老爹果然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苏秦老鼠一样蹑手蹑脚从床尾走过去,轻轻打开门栓,慢慢地一拉门——嘎吱一声,终于把苏老爹也吵醒了。
苏老爹迷迷糊糊撑起上半身,手都伸到枕头底下了,才模糊看清是自己小女儿,问了一声,“上厕所去?”
苏秦手心都被吓出了一层汗,她强装镇静,说,“嗯,我就在门口,不走远。”
毕竟是个姑娘,苏老爹也不好跟着她去,只是叮嘱,“上完早点回来,李小子才走丢了,你不要走远。”
“好,我知道了。”苏秦朝她爹一挥手,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钻出门外,苏秦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是那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突破了千军万马的阻碍,终于旗开得胜。
她仰头一看,今天是个满月,月光明亮如水,四下里都亮堂堂的,脚底下的人影也都十分清晰。
再侧耳一听,周遭安静得连个狗叫声都没有,只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声,衬得四周更安静了。
一听屋里没声,苏秦心里最后一点恐惧也消失了。她往远处黑漆漆的山头看去,那就是她要去的地方,叫猫猫山,山上有个门派,叫虎威门,最近在招弟子。
她已经决定了,她不要绣花,她要修仙。
给自己打了一口气,苏秦拔腿就要走,身后的柴垛又窸窸窣窣响起来,苏秦一拍脑门,“我的包裹!”
她翻开面上的稻草,果然看见一道黑影顺着墙根逃跑,再一拎包裹,就见布包被老鼠啃了个大洞,点心屑就从洞里露出来。
“等我学成归来,一定灭了你们全家。”苏秦恶狠狠的想,抱起包裹,往大路走去。
天气好的时候,乡下里走夜路是不用照明的,月光就是最好的火把,连路上有块小石子也能照得亮堂堂,苏秦轻手轻脚像只小猴子,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她年前才和秦三娘去过猫猫山赶庙会,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她自己短胳膊短腿的,可能要走一个时辰。但是她不怕,一个时辰而已,她跟着苏老爹各个村卖酒一卖就是一天,从来不喊累的。
苏秦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从今天秦三娘告诉她,要她去学绣花开始,那火就点燃了起来。
秦三娘有个手帕交,绣花是一手绝活,一根绣花针上下翻飞,就在绸缎上绣出了花团锦簇,巧夺天工,就连县太爷府里也要来找她定做绣品。
这位绣花的叫王姨娘,手艺虽好,个性却烂,每逢见个孩子,就爱“让我考考你”。她的问题稀奇古怪,你若答不上来,她就要苦口婆心劝你好好学习,你若答上来了,她就要刨根问底,挖空心思问些刁钻问题,非得要你哑口无言,自认愚笨,她才会喜笑颜开。
所以苏秦很讨厌这位王姨娘。
再加上苏秦自己是个爬树摘桃、下水摸鱼的混世魔王,实在是对穿针引线的活不感兴趣,打小就梦想着像传说里那些仙人一样,可以练就一身功夫,做个锄强扶弱,不留功与名的大侠。
可惜小小的女孩,尚不知道仙人其实与大侠不是一个物种,她的毕生理想注定要落一场空。
她只是欢天喜地地以为自己逃离了牢笼,抛弃了绣花,要去拜师学艺。
哼着歌走出了很远,小风轻轻吹,田野里伫立着一垛垛高高的稻草。
苏秦心情畅快,捡了根小棍捏在手里,边走边捏着“剑诀”,摧残路边的小草,苏大侠过处,寸草不剩。
苏秦打算着,去到虎威门以后,她要在弟子选拔里就一鸣惊人,然后选一个最好的老师,刻苦努力两三年,等到及笄的年纪,她就是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弟子。
然后,她就可以和师门兄弟姐妹们闯荡江湖,降妖伏魔,让自己苏女侠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
那时候,她一回到家,爸妈隔着老远就得来迎接她,苏老大也得在家磨刀霍霍向猪羊,王姨娘也得绣个十里红妆,县太爷都得亲自来给她牵马,她就这样风风光光地回去,所有人都得夸一句“不愧是苏女侠,就是气派!”
苏秦想着想着,嘿嘿傻乐,手里棍子一挥,又打倒了一片杂草。
那也不完全是她的胡思乱想,因为她哥苏老大就是在前年,被州里来的官老爷看中,收去做小厮的,听说那是个顶大的官,能管百来个县,苏老大跟着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听说这种修仙的天分就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既然苏老大可以,那她苏小妹一定也可以。
满怀着雄心壮志,苏秦越走越兴奋,就差在官道上蹦成一只大兔子。
所以在看见前方一个人影的时候,苏秦是不怕的,她一开始以为那是个稻草人,稍微走进了点,才发现那是个穿着白色长袍,披散着头发的人。
身量高,肩也宽,像是个男人。
苏秦以为是个像自己一样赶夜路的人,虽然不至于想要上前打招呼一起走,但她不怎么害怕,打算保险起见绕远一点,避开他往前走。
苏秦挎紧自己的包裹,走进了旁边的田埂,打算绕过去。
但她不想打招呼,那个人却像是挺热情,他也走进了田埂,遥遥在前面等着苏秦。
有点不对劲。苏秦后知后觉地想。
附近的几个村子苏秦都熟,没有那种心智不正常的疯子,但这个男人一言不发,打扮奇怪,披散的头发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饶是月光再亮,眼睛再好,苏秦也认不出来这是谁。
再加上突然想起自己撒谎出门的时候,爹妈说起失踪的李家小子……苏秦突然一激灵,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拍花子的警告苏秦听了不少,但之前一直没有哪家丢过孩子,大人们的三令五申就像是狼来了一样,很快被苏秦当做了过耳云烟,她走惯了附近的路,哪怕是夜路她也不怕。
没想到初生牛犊这么快就撞上了南墙,苏秦终于觉出害怕来,她站在了原地,不敢往前走。
男人就在远处这么望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下面,仿佛藏着一双野兽的眼睛。
苏秦抱紧了包裹,好像获得了一点勇气,她扬声问,“你是谁啊?要去哪里?”
那男人没有动,也不说话。
苏秦的脚早悄悄往后缩,她想逃跑了。
一阵风吹来,四周响起了沙沙声,男人缓慢地动了,他迈开步子,朝着苏秦走过来。
苏秦尖叫一声,扭头就跑。
田埂并不适合奔跑,哪怕是白天,凹凸不平、粗细不匀的田埂跑起来也很考验平衡能力,至于夜晚,那更是一步三扭腰,三步一拌脚。
苏秦不出所料地拌倒了,包裹压在身前,没摔疼,但她想爬起身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站到她身后了!
苏秦腿一软,没爬起来,全身害怕得筛糠一样抖,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你不要抓我,我是个女孩,还,还好吃懒做,卖不出去的。”苏秦哇哇大哭,哽咽着说。
男人好像是在仔细观察着她,发出的声音干涩又嘶哑,“不,怕。”他的语气很温和,“我,不要,女孩。”
苏秦抽抽噎噎,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怪人。她没见过人贩子,可能这世间的人贩子各有千秋,有一款就是专门拐小男孩,不要小女孩的。
现在离得很近,苏秦才勉强能看到,这确实是个男人,长相普通,是个中年大叔,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不太爱干净。
白色的袍子上有多处污点,月光下看起来是黑色的,苏秦猜测可能是干涸的血迹,砍小孩的时候溅上去的——秦三娘曾经说过,有一种人贩子,专门偷小孩吃。
苏秦吓得都哭不出声了。
但还是有个奇怪的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男人腰上绑着的一根麻绳,不是那种充当腰带的细麻绳,而是有他小腿那么粗的,看起来非常沉重的麻绳,绳子在他腰上捆了一圈,绳尾却长长地拖在身后,像是一条漆黑的大蛇。
男人好像是想伸手摸一下苏秦,苏秦吓得往后爬,他就缩回了手,“你去,猫猫山,别,回头。”
苏秦看着他指向的远处那群山峰,心里怕得不行,还是含着泪点了头。她一直用屁股蹭着在往后缩,没注意蹭到了田埂边,一跟头翻进了田沟里。
那男人没有再看她,自顾自往前走去。
苏秦从土里爬起来,不过一眨眼,男人就走出去了很远,他腰上长长的麻绳拖在后面,从苏秦面前经过,像是爬过一条巨蟒。
苏秦看着他往村子的方向去了,脸上的泪水还在淌,心里扑通乱跳,一时间慌乱又无措,僵成了田里的一个稻草人。
直到麻绳的尾端从眼前拖了过去。
苏秦看到这截诡异的绳子,它的尾端深深扎进了土里,仿佛整片田野都是水做的,绳子拽着土里的什么东西在往前走,而那个男人,像是河岸上拉船的纤夫,在拉拽着土里的东西。
他拉着这东西往村里去了。
苏秦看着绳子消失的方向,咬咬牙下定决心,朝着村子的方向发足狂奔。
第一本书!想写一个亮眼的女孩变得强大的故事,她是一棵树,而不做那根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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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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