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家里也不是什么吃食也没有,江白练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一袋白面、一碗米、五个干饼。
如今已是秋末,农忙时节早已过去,江小芳、江小草家里只余下这么些东西,想熬过一个冬天,便是每日喝稀粥也费劲。
怪不得江小芳还要拔野草去城里卖钱。
江白练心里默默叹口气。
这姐妹俩过得真是……
倒是也不能怪她们,年纪也太小,没有长辈拉拔,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了。
江小草扯住江白练的衣摆,轻声道:“阿姐,我们过了年还是买些好的麦种吧,今年就我们家收成不好。”
江白练愣了愣,皱眉回忆了一下,当时因为买不买麦种的事儿,江小草还和江小芳闹了矛盾。
她痛快地点点头道:“买,必是要买的。”
倒不是因为她对种地多有心得,江白练想着,她根本不会种地。
江白练是地道的南方人,田里见得多的也是水稻,这麦子她是不懂的。
很显然,江小芳也不怎么懂,固然这田并非什么肥地,然而姐妹二人对农耕实在不熟练也不大明白,不然这田也不至于收成如此。
江白练不是靠天吃饭的人。
不过是买些麦种,江小草要买便买了,到那时她们必然不至于如此窘迫。
是,江白练虽然此时武功全无,但这并不是说,她从此不能练武了。
江小草惊讶地看着阿姐。
是突然意识到麦种不好带来了收成不好的后果吗?
她还积了一肚子的话想劝劝,如今都噎回肚子里了。
江白练转头看向江小草,神情严肃。
果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吧,江小草深吸一口气,皱眉看向阿姐,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今日,喝稀粥配干饼吧。”江白练用了商量一般的语气,“天要黑了,明日我想想办法,去山里淘点野货。”
白面她不怎么会弄啊。
江小草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噢,好。”
原来还是说吃饭的事啊。
江白练点点头,抓起一把米便要走到灶台那儿。
“我也不是那么饿。”江小草跟在阿姐屁股后头,“阿姐,要不把饼留着,我们喝粥,加点野菜。”
江白练把菜罩打开,把米扔进去,才转头对着江小草道:“不吃饱,怎么干活儿?”
吃饱吗?江小草想,一直以来,只是吃到不那么饿就好了吧。这时候吃饱,下个月又吃什么呢?
阿姐也不知道怎么了。
八岁的江小草操心似地叹口气。
鄢陵县虽然不算多么富庶,到底在颖昌府下面,百姓生计倒没那么艰难。
归德王朝百废待兴,几年以来,却减免赋税,并不通过搜刮民脂民膏来大兴土木。
江小芳、江小草能靠自己活到如今,不得不说与当今皇帝也有点关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像她们一般窘迫的。
鄢陵县的富绅便远远多于颖昌府其他下辖的县城。
因鄢陵县大商户多,却多爱在外地置产,鄢陵县的赋税便不如外地县城那么多,可这富绅的数目却实打实摆在这儿。
吴不仁便是这样一个富绅。
吴宅坐落在鄢陵县背山靠水的一处风水绝佳之地。
背靠的是鄢陵山,不过一处不高的山坡;面临鄢陵河,自然也是一条不宽的城内河。
吴不仁这宅院,便是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据闻是个会瞧风水的道士帮他择的宝地。
这宝地买了以后,吴不仁做起生意来果然更加如鱼得水,不久便成了鄢陵县有名的富户。
道士又说,行商累富多有不仁之处,且需多行善事,才能使得财气不泄。
于是吴不仁又出钱资助那些穷秀才,举荐他们科考,鄢陵县的读书人对他风评也好了起来;到大旱大涝之时,他便在城外施粥,穷苦百姓们对他倒也生不出什么嫉恶之心。
不过这吴不仁有两大毛病,至今没治好。
一是贪吃,二是好色。
要说吴不仁是鄢陵豪富,便有什么山珍海味也该吃腻了才是。
只是他似乎不能控制自己进食的量,一到吃饭的时候,便张开大口,将整桌饭菜都风卷残云地吃光。
一日只能进一餐,进食后肚子便撑作一个巨瓜模样。
这时小厮便得找个软床担子将他抬走,直得隔几个时辰,吴不仁的肚子才能消下来。
如此一来,在家中的时候,餐桌上并无人与他同食。
好友相邀吃饭,也得与他分桌而食。
他生意做得小时,只是食量大一些,谁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这食量也越来越大。
被饭菜撑得难受时,他的额头便冒着冷汗,然而从中竟然能感到一丝舒爽。
吃得多,身体便也如吹气般胀大了起来。
吴不仁找道士来看,道士只说贪欲过重。
吴不仁问,何解?
道士便说,女色或可解。
于是吴不仁便得了好色的毛病。
好色么,倒也正常。他坐拥如此多财富,便是搜罗多少美人,又有谁来管他。
只是他瞧见美人,必要想方设法抬回家去,青楼楚馆的还好,街边店中的良家子,凡是被他看中的,都少不了一番折腾。
这吴宅光为了存放美人,便已经扩建了好几次。
人们笑称吴不仁家中的美人,比皇宫中的美人还要多。
吴不仁喜新厌旧得很,一个美人宠爱不过三天,便放在后宅养着,不见她们,也不赶她们,只是养着。
一些自认姿色不错的女子,甚至假作不经意地去吴不仁面前晃悠。
这也是要碰运气的,可能今日吴不仁没瞧上,换了一日,吴不仁又瞧上了,这都不好说。
便如那日,他在路边瞧上了一个卖野菜的小女子,人家不愿意,奈何奈何。
吴不仁在街上丢了面子,回到家中气得多吃了一顿,好不容易消下来的肚子,又吹气般胀大了起来,这回胀得比上午还要大。
他被抬到四面漏风的香榭中,缓慢地喘着气,汗液如黄豆般滴在软垫上,身子前后站的都是小厮。
一个平日得脸的小厮走上前,眼神中闪着莫名的精光:“老爷莫要生气了,小的打听了,那丫头是小侃村的,爹娘都死绝了。”
“孤女吗?”吴不仁肥胖的脸上,两条细缝眼撑大了一些,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喘气的速度便更快了些。
小厮使了个眼色,一头便走过来另一个小厮,手中拿着丝绸软布,刚刚浸了热水,过来擦了擦吴不仁脸上的汗液。
“热。”吴不仁道。
“怕老爷凉着。”小厮不怕他这么一句,又道,“那丫头还有个妹妹。”
吴不仁又问:“妹妹?”
小厮忙补充:“妹妹才八岁,倒是还小。”
吴不仁闭上眼睛:“嗯。”
“老爷喜欢那丫头,并不是没招。”小厮手里接了个蝴蝶蚕丝扇,对着吴不仁慢慢地扇风,“没爹没娘的,吃不饱饭是常态,还带着个幼妹。”
“老爷可不是强人所难的,把她抬到宅子里,是救她。便是那幼妹,老爷便一同带回来养着,也免去她们姐妹二人生存之劳苦。”
“如果老爷喜欢,咱找个大娘去说说,三两天的事儿。”
吴不仁的喘气声慢下来,眼皮没睁开,眼珠子左右转得也越来越慢。
小厮知道,吴不仁这是要睡了。
他凑到吴不仁耳边,如同哄睡般说道:“那小的这就去办,保准儿让老爷满意。”
吴不仁便沉沉睡去。
小厮见吴不仁睡了,直起身来道:“把老爷送回房里”。
一边儿手里又接了个丝绸帕子擦手。
他眼神环绕了一圈,定在刚才给吴不仁擦汗的那个小厮脸上:“听到了没,这事儿你去办。”
小厮知道,这事儿说的不是送老爷回房的事儿,而是帮老爷抬美人的事儿。
“阳哥,”小厮脸上有些犹豫,“我,我不知道找谁啊。”
阳哥,也就是吴阳,这两年深受吴不仁宠信,就快从小厮升上副管家了。
他了然地笑笑:“我是给你机会,机会只有抓住了才叫机会,懂吗?”
小厮不敢回话,只是点点头。
吴阳笑笑:“这有什么可怕的,不知道如何做,就来问我。我如何说,你便如何做。”
小厮再次点点头。
吴家宅院里的这些话,毕竟传不出吴家,何况是传到小侃村了。
江白练与江小草站在灶台边上,手里掌着破瓷碗,一口口地喝稀粥。
江小草只敢盛半碗,怕端不住洒出来。
好在她个头小,灶台也不很高,吃一会儿,她就把碗放在灶台边上。
二人一边喝这野菜粥,一边就着饼。
喝一口,嚼一口。
江白练很久没吃过这么简陋的食物了,家里没有盐,野菜直接扔到稀粥里了。
真是难吃啊。
江白练吃得很慢,虽然她的身体很饿,但是吃着这样的东西,快不起来。
她开始想念她最爱的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蹄、五香糕和紫苏饮了,真想去酒楼豪掷千金吃得开开心心的。
江小草很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她刚开始吃得很急,毕竟饿了一天了,一天只能吃一餐。
吃着吃着,她不那么饿了,可是她知道她还能吃。
不管是稀粥,还是干饼,从前也是吃一样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
今日的特别之处是,可以放开了吃。
阿姐说,不吃饱,就干不了活儿;干不了活儿,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得饿肚子。
所以如果不想以后日日饿肚子,至少今天得吃饱饭。
江小草想,那为什么之前不吃饱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她的梦想就是,每天都吃得撑撑的,最好把肚子撑成一个圆球,走都走不动,只能靠别人来抬她。
这想法说出来真招笑啊,江小草在心里默默地,不好意思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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