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没有歇的迹象。
仰青坐在书桌前,听了一夜的雨声。
从暮色沉沉熬到天光熹微,仰青丝毫不觉得困倦。
“十月二十二日,雨,异常地点:嘉湖区城兴路;异常发生时间:早上六点二十三分;异常等级:未定。”
时针指向十点,仰青合上日记,从枯坐了一夜的书桌前离开,起身去洗漱。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像是一副褪去颜色的山水画,只有疏朗的线条,寥寥几笔勾勒出瑰丽的轮廓。
仰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了想,穿上了一件带兜帽的衣服,又找了条围巾系上,带上墨镜。
把自己裹成谁也认不出来的样子,仰青才离开家中,撑着伞,走进雨里。
*
秋雨连绵,青山和高楼共同笼在朦胧的烟雨中。
路上的行人早已见怪不怪,对城市中突兀出现的山脉没有一点好奇,只有间或几个人驻足拍照。
仰青瞟了一眼,青山外拉了一条警戒线,异管局的几个同事在值班,为了避免被认出来,他低着头匆匆走过。
异管局的附近有家咖啡店,说是咖啡店,卖的很杂,也卖西餐和啤酒。因为这家店可以用异管局发的餐补消费,因此同事聚会常定在这里。
仰青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五十二,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等了一会。
十点五十七,仰青从咖啡店侧门进去,找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店员正在低头做咖啡,咖啡机的声音把他开门的声音盖住了。
窗边有株绿植,帘子被拉了下来,仰青支着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的街道,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约定的人迟迟未到。
雨越下越急,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玻璃上。
仰青眯起眼,透过雨幕,看见马路的对面有位撑着一把黑伞、穿着黑色大衣的高个男人。
他看不清这人具体的相貌,只能见着这人似乎是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雨下得这般急,迟到一会似乎情有可原。
但不知为何,仰青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须臾之后,他决定还是小心为上,拿起身旁的雨伞,起身离去。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跑什么?”
原本在店外的人一瞬间出现在了仰青的面前。
伞上的水汽成雾消散,来人慢条斯理地收起伞,露出一张仰青无比熟悉、见之便咬牙切齿的一张脸。
冷峻的面庞,灰蓝色的眼睛。
正是他曾经的好友、如今的宿敌——沉墨。
这显然不是仰青等的人,想也不用想,原先等的那位,怕是没法来了。
见到来人是他,仰青冷笑一声坐下,扭头看向窗外。
沉墨手上黑色的手环响个不停,他恍若未闻,就好像他正是来赴约的另一人,坦然地坐在了仰青的对面,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仰青。
店员小哥终于注意到这个角落来了客人,送上两杯柠檬水和一份菜单。
可惜店员小哥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把菜单递给谁,一位裹的严严实实的像是躲债的,一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像是生怕对方逃跑了。
两人间的气氛更是暗流涌动,让店员小哥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小哥举着菜单看了半天,决定让二位扫码点单。
两人就这么谁也不开口,像是默契地定下了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赌约。
仰青等待了片刻,觉得这把戏实在是幼稚又无聊,他把目光屈尊降贵从窗外移到沉墨身上,开口打破二人僵持的气氛。
可惜话一出口,就满是火药味。
“在非异常区动用异能,等着回去写检讨吧。”
沉墨所佩戴的手环是异管局统一为异能者准备的,实时监控他们的异能使用情况,一旦在非异常区动用异能,检讨是少不了的。
这句话像是战争开始前的宣言,虽然本身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内容,但双方都明白——得开始说正事了。
沉墨没有辩解,他不发一言,只是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在了桌上。
瓶身泛着金属的光泽,里面装着一种粘稠的、透明色的液剂。
仰青对这个瓶子再熟悉不过了——这一小瓶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
他每天省吃俭用勤勤恳恳日夜不休地打工,白天在异管局上班,下班后还有兼职,就为了拿到这个东西。
现在落入了沉墨的手里——想都不用想,沉墨是不可能还给他的,仰青的心都在滴血。
幸好提前为最糟的情况也做了准备,不然介乎于“违禁品”和“试验品”之间的东西,别说还给他了,说不定能直接把他送进去。
仰青按捺下心痛的情绪,镇定地说:“你大可以上报,这可不算违禁品……”
“我知道你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沉墨打断了他,“我也不打算上报,给你带出这东西的人,我已经告知了实验室的负责人,那边会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情。”
仰青沉默片刻:“所以呢?”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冒险只为拿到这个东西。”
沉墨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仰青像是旅人躲避猛烈的暴风雪一般,躲开了他的目光。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骗过检测仪,让检测仪误以为你拥有异能。”
窗外的雨仍在下,仰青隔着雨幕,看见晦暗的天空,苍穹之下,是忙碌的人们、拥挤的高楼,和被普通人所忽视的突兀的青山。
仰青回过头来,沉墨还如之前一般注视着他,似乎非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仰青拉下兜帽,摘下墨镜,解开围巾,搅动杯中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水。
半晌,他才缓缓回答道:“对,我只需要这个。”
“伪装异能,你要做什么?混入异能处?进入异常?”沉墨追问。
仰青不得不承认,做过多年朋友,两人还是有点默契的,一般人很难往这方面想。
仰青坦然承认:“对。”
一旦发生异常,异管局会迅速封锁现场,除了异常发生时不幸被波及的人,能进入异常的只有异能处的异能者们。
当然,一般也不会有人主动进入异常。
“伯父伯母的事情……”沉墨迟疑地开口。
仰青收回原先的想法,默契个屁,他就是个棒槌。
仰青轻声说:“闭嘴。”
沉墨及时止住话。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
窗外的雨小了些,细碎的雨声融入咖啡店放的钢琴曲中。
片刻后,仰青喝了一口水,玻璃的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轻响。
在绵绵的雨声中,沉墨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异能,你进入异常,等于死路一条。”
仰青反问:“你是质疑官方公布的普通人经历异常的存活率造假吗?”
一贯不善言辞的沉墨居然很迅速地反驳他:“那是等待救援的人,不是前去救援的人。普通人只需要想方设法活下来,但异能者需要驱逐异常。”
仰青故意曲解他的话:“放心,进去救人的异能者没有名额限制,我申请做编外人员,混进去我一个冒牌货不会影响公务。”
沉墨没有说话,只用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那双眼过于深邃,仰青感觉他的目光重如千钧。
他几乎要在这目光中吐露出一点真心:“我……”
然而才开了个头,他便止住了。
沉墨看着他:“嗯?”
仰青摇摇头。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他做到了,那这些话无需多言;如果他没做到,那说出来不过是笑话。
于是这些话又被他吞进了腹中。
比起对着沉墨剖析内心,仰青更想知道,沉墨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他自觉做的还算隐秘,更主要的是,这件事的难度根本不在于“拿到”,编织什么样的异能,如何瞒过检测仪,再到进入异能处的哪个小队,他为后续做了一系列的安排。
没想到计划居然在第一步就夭折了。
仰青咬了咬腮边的软肉,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为着这点不甘心,在宿敌向他提出一起吃午饭的邀请时,仰青并没有拒绝。
可惜,直到沉墨被一通电话叫去加班,他也没能旁侧敲击出答案。
*
他回到家,补了一觉,次日,一如往常般去异管局上班。
今天刚好轮到他出外勤。执勤的地点,正是那座青山。
在外执勤半日后,青山逐渐褪去,消散成淡淡的雾气,片刻之后,雾气荡开,露出本来的城市面目。
等到异常消失之后,仰青和同事纷纷进去做收尾工作。
忙碌的时间过去得很快,等仰青的工作告一段落,已经超过了下班的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皆已散去,仰青婉拒了同事聚餐的提议,撑着伞目送同事的远去,转身回到曾经发生过异常的区域。
异常对现实的覆盖,像是抛下一个锚点,如果这个锚点没有被损毁,就可以顺着锚点抵达这个世界。
既然是锚点,往往也不会太大,这次覆盖的区域是一个小公园。异常结束之后,里面的人全都转移了出去,等消除了异常的影响之后才会重新开放。
天地寂静无声,鸟雀叽喳不闻,仰青撑着伞独自走在公园里,只有细雨的沙沙。
心思烦杂的时候,仰青就喜欢找一处安静的环境,理清自己的思绪。
伪装异能者的路子算是断了,就算自己能再搞来一份东西,沉墨也不可能对自己混进去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的工作虽然也能接触到异常,但还是太边缘,可惜所有和异常打交道的工作,基本都由异能者负责,没有异能,换一个岗位,也不会和现在有多大的差别。
要不要离开这座城市?也许有格外缺人的地方,不会拒绝普通人进入异常执勤。
仰青已经在思考去哪个城市,想着想着,他忍不住走神了一秒。
……如果有异能就好了,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仰青在池塘边上驻足沉思,池塘里的鱼已经全部捞走,徒留一池清潭,细雨打在清潭上,溅起圈圈波纹。
看的久了,那一圈圈波纹似乎也在扩大——
仰青忽然察觉到不对,他扔下雨伞,但没感觉到雨丝扑面。
世界像是正在剥离,雨声逐渐褪去,眼前的画面也逐渐被黑暗吞没,仰青感觉自己的头脑也在变得混沌。
是异常!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仰青想起异管局的入职培训:
要做好随时面对异常的准备。异常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到来。
因此,在刚结束异常的地方再度发生异常的可能性很小。
但绝不是零。
*
不知过去了多久,仰青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有人拉起他的手,将一个东西放到他掌心。
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是记载你真名的陶片,去吧,将它掷入火中。
如果神认可你,他会从自己的九十亿个名字中分出一个赐予你。
你将拥有真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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