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盛千澜才拾回注意,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这片云端有些迷雾朦胧,像是不约而同地在掩藏着什么,盛千澜放眼一望,一片又一片的云影交叠掩映着前路,祝渝走在前面轻轻拨开一堆,紧接着又用灵力散开一条幽径小道。
“这,这是什么地方?要设这般云障护着?”盛千澜紧跟其后,也还是被又重新聚拢上来的云朵挤来挤去,饶像是棉花蜂拥而至地怼他的脸,前行未免吃力。
奇怪的是,它们并不挡祝渝的道,只堪堪揪着盛千澜不放,才几步的功夫他就便和祝渝拉开了好些距离。
云层的密度越来越厚,等到盛千澜快看不见那一抹红影时,祝渝终于在前方止步。
他抬眸远眺,视野在前方豁然开阔,原本霞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天穹此刻却笼上了灰黑色沉云,仿佛来到另一个与上天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中浓稠的湿气浸润入气息,裹挟着悠远古老的凛冽轰然而至。
——冷,如同凡间疾风骤雪的凛冬一般令人瑟缩颤抖。
极目远眺,黑云团的尽头犹如被远古创世者粗暴划开的缺口,残存的日光从其间射下,如擎天柱般屹立天地之间,折戟般沉默沙场之上,它们围成一个方圆地界,这其中,立着无数跟凡间祠堂中祭奠逝者一样的灵牌,个个都有灵光缠绕,却给人以死气沉沉的感觉。
盛千澜仔细一看,惊觉这些灵牌竟都只剩下了半截。
“这里是神令冢。”祝渝的神色迥然沉重起来,千百年风云变幻,她看着这里从荒芜到狼藉,心头似有所感。
盛千澜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神令?”
“不知道神令,那你总该知道军令。”祝渝言简意赅,神情难得肃穆,“你看到的这些,都是自古以来上天所有神明立下的军令状。”
“有忘其本心就自愿殉道的,有六根清净不动凡心的,有不徇私情兼济天下的……誓言各异,”她稍作停顿,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说下去,她看了看盛千澜也同样凝重的眼神,临到阵头,竟然于心不忍。
盛千澜似有所感:“那这些断裂的灵牌,是代表着什么?”
祝渝轻轻叹气:“违背其志,已诛神籍。”
——违背了曾经立下的神令,诛灭神明之身,剥去神格,贬落凡俗。
这些折腰的灵牌,都是一个个已经身殒的神明。
盛千澜明晃晃地怔愣原地,他看着一片又一片残缺的灵牌,偌大的神令冢,他竟是一眼寻不见一个完好的牌位。
——这一堆没有,这边一堆也没有……
这么多的牌位,总会有一个是完好的吧?哪怕就一个呢?
盛千澜心存侥幸地在繁杂的灵牌中找啊找,可怎么也看不到完好无损的那一个。
就像自古以来,没有罪人侥幸活着走下断头台。
“没有的,别找了,这里所有的灵牌……都是断碎的。”话音落下,将气氛降至零点。
——没有人在这个神圣却如囚笼般的地方幸免于难,无数后人前仆后继步上先人的遗路,却无一例外也走上了他们的旧尘。
这其间,祝渝的目光飘过两个分别刻着“临世神君”与“明知神君”的牌位上,眼底闪过明显的悲伤。
她的故人也长眠于此,她比现存的那些神明谁都明白这个神令冢的刻骨铭心。可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祝渝要做的很简单,也很残忍。
让盛千澜立下神令,永远不触犯若溟的神禁。
一旦立下,那么他们的结局就无非两种,要么相安无事再无纠葛,要么……一命换一命。
以如今神令冢的惨状来看,一旦立誓,绝对是凶多吉少,奈何这已是她走投无路的下下策。
她不可能拿若溟的性命去赌盛千澜的克制,那是妘不见视如己出抚养多年的孩子。
盛千澜意料之中的踌躇了。
仿佛他手握着自己仅剩的馒头,而面前却是一个濒临饿死的乞儿。那骨瘦如柴的鬼手向他伸长,悲鸣,呻吟,哀求,铺天盖地,不遗他自顾不暇的余地。
“盛将军,这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知道你难免会有芥蒂,神令一旦立下,只要不违背就不会有事。若溟对于霜衍来说很重要,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就不必再相互为难了……”其实祝渝并没有想好如果盛千澜拒绝后她该怎么办,强硬地把人绑着立下神令吗?还是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亦或是任由他去……
种种后果,她也同样不知所措。
总是没有一个妥善的方法。
鬼怪般的乞儿痛苦而狰狞,却如被钉在原地无法向他逼近分毫,如同烈焰一样的黑雾在他眼前此起彼伏,盛千澜黑漆的眸中却一反常态地映出灵光。那块“馒头”鬼使神差地递到了“乞儿”不人不鬼的枯手上,触碰到的一瞬,如裂帛,如破冰,如崩决。无法言喻的力量呼之欲出,几乎要将天地吞噬。
盛千澜维持着姿势不曾动作,仿佛全部的意识都要卷入其中,灵台也混沌不清。
孤立无援的末路人拱手相让自己的希望,远远地望着鬼影消散而去,他彻底一无所有,却荒谬觉得此生无憾。
四下无声,沉默已然在他们之间僵持了许久。
直到一句被排除在所有设想里的意料之外,终于对祝渝轻轻应声。
——“好。”
祝渝倏然抬眼,却瞧见盛千澜面色平静,有如无波古井,深沉宁静。
——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答应了?
祝渝微愣片刻,欲言又止。
而在这俯仰一瞬,盛千澜的脑海中又飘过无数念头,纷纷扬扬似飞絮漫天,恍惚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若溟时,他坐在陋室的窗边,由着一缕晨光抚过他的脸庞,待自己睁眼看他时,天光忽然乍亮,仿佛如梦初醒。
盛千澜又满身血污的瘫坐在了浮仙桥上,与那到光风霁月的洁白身影遥遥相望,高挑又清瘦的若溟向他走来,伸出手为他疗伤的那一刻,朱唇轻启,他却闻不见那熟悉的声音。
一支糖画被抛至半空,盛千澜习惯性地伸手接住,当他笑盈盈地再度转身,想要递给那闹脾气的人儿,却忽然发觉身边空空荡荡。
直到一朵白云悠悠地游至他眼前,盛千澜方才回过神来。
祝渝仍旧立在他面前,一筹莫展地还想说些什么。
他想,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意弄人吧。
好似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一般,他无法改变,也无计可施。
像有人将他架上刑场,逼他生硬地吞咽下所有不甘与辛酸,这也已经算是他的退路,如若再往前,就是死路。
或许,他一直都在犯错吧。
盛千澜抬手盯着那枚蓝色指环看了良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寒冷也侵蚀不了他渐渐沉沦深陷的思绪。
那双黑漆的眸子里似有光点暗了下去。恍若星辰于长夜失明,萤火于腐草匿迹。
有风席卷而来。
他再次抬眼时,手中已然多出了一个崭新的灵牌,祝渝背对着他默默念着神神叨叨的经文。
眼前是她在一堆灵牌中寻到的屈指可数的空地,薄唇几番欲言,可最终都在那淡然的神色中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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