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发觉

翌日。

盛千澜卧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册兵书,赵酩指间有几处常年舞枪弄剑留下的厚茧,蹭过粗糙纸面时,总有细小的不适感。

廊外脚步由远及近,少年人特有的轻浮急躁在阿羽身上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盛千澜没抬眼皮,便知晓来者何人。

只是随之而来的一股子药味儿熏得堂堂盛将军此时只想装死。

阿羽捧着汤药,也不知道太医给赵将军开了什么方子,他看着碗中乌褐微微晃动,腾起的草腥味苦气经久不散,路过之处连侍女也绕道而行,若不是他亲自盯梢熬制出的汤药,信口胡诌说这是毒药怕也能让人深信不疑。

于是一生要强的盛将军趁着来者还没进门,一把扯过锦被闷头大睡。

“将军?”木门吱嘎一声,阿羽探着脑袋瞧他。

盛千澜:“……”

“将军,我可知道您醒了,这药再不喝,那属下可就得强喂了。”阿羽一脸严肃,端着汤药走到榻边。

苦味儿熏得盛千澜愁眉苦脸,听见这话还是“嗖”地一声从被间钻了出来。

他这辈子还没被若溟喂过药呢,旁人要是捷足先登那可成何体统?

阿羽看他忽然抖擞,还以为出了何事,下意识就往门口瞟去。

外头风吹草动,侍女们各自忙碌,一切如常。

“将军您怎么了?”他收回视线。

“无事,药给我吧。”一股浓郁的苦涩扑鼻而来,木屑般的药渣浮起,盛千澜五官都拧成了“囧”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盛千澜屏住呼吸仰头就灌,舌尖触到一股麻刺的涩,像铁锈混着干瘪树皮,他不由得想起在小陋室里那左一堆右一堆的破干草。

阿羽在旁看着于心不忍,几番撇开视线。

盛千澜闷完整碗,生无可恋地瞄他一眼。

——敢情你也知道这药难以下咽呢?连颗方糖都不知道备。

阿羽接过空碗,再看向自家将军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盛千澜忍着口中巨苦,顶着副苦瓜脸问道:“陈姑娘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阿羽点点头,一听他说正事,连忙蹲下身侧耳。

“没有人暗中护送?”

“来时定然是有的,不然公主殿下不擅武功,贸然出现若是被人看到,必然打草惊蛇。不过那人早就走了,属下猜是江湖中人,公主来时安然无恙,应当不会对我们不利。”

盛千澜皱眉,神色一凛,浑然忘了口中苦涩,不由自主地咬唇。

——祝渝走了?

她将陈令容安置在自己身边,又让无圣强行把他一掌拍进了赵酩的身子里,眼下他毋庸置疑是脱不开身的。

那么此时祝渝离开,能上哪儿去呢……

“还能上哪儿去?”祝渝正坐在沭国一家极负盛名的酒楼中,腕上红枫印记亮起,卸下面纱,桃花眼微微眯起,“先前盛千澜在沭国搜集情报,回来时气色好了,指环没了,衣领高了,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呢。”

另一头妘不见正在乌垒边境的小镇里奔走,黄沙漫天浸染,她口鼻都裹着布料,话音有些沉闷:“咳,这是盛将军私事,又与我们的行径何干?”

祝渝靠着窗,刻意避开某些客官意味不明的目光,听见妘不见的声音,气极反笑:“何干?他身上可没有烟花柳巷的胭脂味儿,他也没有在凡间到处寻花问柳的习惯,下凡这才几日,你说与他胡闹之人会是谁?”

妘不见脚步一顿,险些撞上草垛。

她十分不情愿往某方面去猜,但祝渝的话已经足够直白。

“不可能,仙云扇的所在能任由我感知,若溟下凡必然会带上。”妘不见握紧双手,原先的笃定已然在怀疑中动摇。

——如若他下凡连仙云扇都不带,那以他现在那些三脚猫的护身功夫,在凡间灵力受限,怕是遇到麻烦连明哲保身都勉强。

从小到大,妘不见肯定若溟做事的稳重和冷静,应当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那你大可现在回上天看看。”祝渝越是胸有成竹,妘不见的心情就越是如坠冰窖,“霜衍,不是我故意猜忌,你可知我为何在下凡前临时起意将盛千澜一并带下来?先前流觞宴上你我都看出的端倪,不适合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妘不见仰头闭了闭眼。

下一刻,她真就原地运灵,双手交叠,罡风乍起,好在周遭僻静,没有路人,妘不见衣摆飘飞,纯白灵光环绕,如落月成辉,柳絮迎风。

隔着遥遥千里,祝渝已经想象到了她一言不发,沉默隐忍地一番动作,她知她心中疼痛难言,于心不忍。

“我曾在流觞宴后托濯清神君试探若溟,他告诉我的脉象是……”

妘不见手上动作未歇,却一句不落地听着祝渝的话,平淡的话语却像细而绵密的针尖,她无从还手,只能任由锋利划开看似刀枪不入的外表。

——“左寸沉涩,旧情未了。”

她脑中闪白一瞬,随着身边环境飞速变幻,上天霞光似织锦,渐渐漫过视野,覆盖凡间沧桑。

心口如磐石震碎,妘不见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下浮仙桥,恍惚着来到了仙云扇的所在。

凡尘秋意渗浸上天,松风轩俨然静默在修竹茂林间,曲径幽幽,落花三两,主人许久未至,檐下小窗蒙了薄尘,有风过,更寂寥。

妘不见步过狭窄廊庭,行至门前,内里闲敲棋子的雅声传出,伴着一株负满露水的枝丫轻颤,清冽气息扑面,如冷泉泠泠。

或许推开门,就能看见若溟端坐于案前专心致志弈棋的模样,亦或是他执书而立一丝不苟地研读,捧着他喜爱的茶盏靠在窗边,就着温柔晴光慢品。

如果真的如此,她就可以满心欢喜地回去告诉祝渝,若溟没有离开,这是杞人忧天,无中生有。

天不遂人愿。

若妘伏案恹恹欲睡,恍然间似听有短促的敲门声。

她扫开书卷,挣着半只眼睛,起身正欲去瞧,忽然,一股熟悉的灵流丝丝缕缕顺着空气钻入室内,若妘本能地畏缩回来,睡意登时一扫而空。

还未触及门闩,木门便自行敞开,若妘脑中乱作一团,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人呢?”妘不见背光而立,脸上分明什么情绪也无,可那话音落入耳中遍体生寒。

“什么……”若妘双目瞪大,本能地像要退后,却举步维艰。

她由妘不见所造,浑身上下的灵气皆源于眼前之人,只消妘不见稍施灵力,她便只有任其操控的份。

妘不见的视线绕过战战兢兢的若妘,在室内扫过一周,风拂珠帘,摇晃中模糊了墙上山水画的轮廓。

渐渐地,她似乎再看不清其中的山川河流,连带那作画之人的模样,也在眼中渐行渐远。

“若溟,是不是去凡间了?”

棋篓上薄灰三两,蒙着竹影间淡淡天光,像是已人走茶凉了多时,余下一地寂寥,

妘不见上前轻抚,柔若无骨的白袖依依不舍地停在其上,又闻她一声叹息。

若妘一声不吭,她感觉到妘不见已十分笃定若溟并不在上天,多辩无益。

“若妘,你可知他去了何处?”妘不见陡然转身,眼中并没有若妘想象中的怒意,若妘微微一愣。

相反,那是一双几近乞求的眼睛。

“霜衍上仙……我,当真不知……”若妘在她的注视里低下头,局促地思索着为何这么快自家殿下偷偷下凡的事就被发现了。

“把若溟这段时间看的书,作的字、画全部拿过来。”妘不见收回视线,抿了抿唇。

“是。”若妘不敢在她面前作闹,说什么都乖乖应下。

平日里净心神君深谙若妘不喜读书,自然也不用担心她会偷摸着翻看自己的文墨,故而他从不刻意整理或藏起,许多东西都正大光明地搁置在最近座边的架子上。

若妘一股脑儿地给妘不见端上了桌,一页白纸倏然从夹缝中掉出来,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

另一面的墨迹透过薄纸映入眼帘,隐约可见写的内容似乎是个名字。预感一出,若妘心中咯噔。

她正要俯身,纸张却先一步被妘不见拾起。

若妘忐忑不安地看向她,迎着光亮,那纸上明了的字迹一览无余。

她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你还想替他瞒多久,可还记得情感是他的神禁?”妘不见目光如刀,冷冷地刺在若妘身上。

她被盯地瑟瑟发抖,内心忍不住呐喊自家殿下的名讳。

不是说好心里有数,很快就回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天地良心,她这般手不沾卷,是真的不知道自家殿下的文墨里暗藏什么玄机。

妘不见神色暗沉,一缕烟雾升起,若妘猛地抬眸,竟见那纸在她手中燃起火苗,轻飘飘地焚毁了大半。

光焰舔舐着边缘,正好将其上的“澜”字吞噬。

而眼前人表情如常,不温不火的模样愈加让人捉摸不透,若妘目瞪口呆,毛骨悚然地原地一跪。

“我……我当真不知殿下有此心思,是若妘失职,霜衍上仙恕罪。”若妘伏地,内心思绪万千。

——霜衍上仙这般态度,自家殿下肯定是涉及神禁之事,如若是若溟对别人动了凡心,那此事确实非同小可。

自己当初怎么没竭尽全力把他拦下来呢?

若妘咬唇,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罢了。”妘不见弃了残卷,径直略过若妘。

在此处问责这个一无所知的器灵根本无济于事,三国因果尚未矫正,挽生危在旦夕,若溟也下落不明,她没时间在上天耗着了。

一道红色灵流在腕间亮起,祝渝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出现。

“如何了?”

祝渝掂量着方才从赌坊里赢来的钱财,侧身擦肩而过一位卖烧饼的小贩。

银两碰撞的声音落入耳中,妘不见顿住脚步。

她闭了闭眼,语气冷得可怕:“我要把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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