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日头渐好,阳光更甚。
梅影轻晃,穿过琳琅小亭,来来往往忙前忙后的宫人们簇拥着今日宴席的主角儿,正缓缓走向中央落座。
宫女们往枝头系上绛纱宫灯,炉中炭火烧得正旺盛,将步履略显蹒跚的皇后团团围住,众星拱月地奉到上座,随身侍女扶着她,随时随地地嘘寒问暖,生怕她皱一下眉头。
待红毯铺好,昔日鲜少露面的后宫贵人们也都纷纷落座,其中不乏在宫中默默无闻、不得圣宠的妃嫔,亦有想借此机会在皇后、公主面前混脸熟的官家子弟。
如今朝中皇帝成了虚位,能把持大局的,除了手握兵权的赵酩,只有宴席上座那位一言九鼎的皇后、以及一旁行事低调的宁远公主。
墙头草想夹缝而生,自然得顺着风向倒戈,名节与贞操能证一时风骨,却保不了身家性命,无大志者,自然知其轻重。
若溟和江粟照常守在陈令容左右,不由得感叹这群意图攀炎附势的人真是丝毫不遮不掩,若不是陈令容故作低调地埋首,这一抬头怕是隔三差五地能对上不少官家子弟的青眼。
江粟尴尬地与若溟对视,却见后者神情肃穆,与这眼前其乐融融之景格格不入。
“妘兄何故愁眉不展?”江粟凑近过去,放低声音。
若溟注意着身边路过的宫人,待其都走远了,才低声回应:“这个时间,皇后突然设宴,我觉得甚是蹊跷。”
“会不会与公主有关?”江粟想到陈令容独自去面见皇后,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宴席,不由得怀疑,“我看她已对我们起了疑心,今日怕是会有不测。”
“不错,这个迎岁宴,极有可能是——我们的鸿门宴。”若溟侧头,字字清晰。
话音方落,座上的皇后便发话道:“今日初冬微寒,本宫见御花园梅蕊正好,故设此宴相邀诸位,共品人间岁寒、天地灵秀。”
说罢,她执起金盏,含笑扫视过端坐的众人:“初雪降于宫檐,此乃丰年之兆,也愿诸位与本宫同心,以待来年春暖。”
众人纷纷面露喜色,敬茶应和,场面一度融洽而温馨,丝毫没有山雨欲来之势。
江粟身处其中,看着陈令容安安分分拂袖拈花的模样,差点觉得“江妘”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皇后娘娘德如日月、心怀天下,实让我等钦佩不已!”起身发言的是吏部侍郎之子,他身侧围着不少青年才俊样貌的少年,都纷纷起身作揖。
江粟打量过去,他其貌不扬,却怀揣着股意气风发之感,坐在远处的官家小姐不禁也向他侧目。
“皇后娘娘平日忙于政务,已是许久未与姐妹们交谈,如今一见,您还是这般国色天香,都叫这满园梅花失了颜色。”近座的余嫔婀娜起身,笑意盈盈地附和。
皇后平素听惯了奉承之言,对于这些话皆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她轻飘飘地瞟过余嫔,这才想起后果还有这么一号人在,她轻轻一哂,像她这样多年不得皇帝宠爱,又没有世家背景撑腰,隐没在这宫中的平凡女子已是数不胜数,如今又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倒台,想要攀附皇后都并非易事。
“这般雅致之景,若无诗词歌舞相和,岂不扫兴?臣妾斗胆提议,不如请诸位佳人才子一展风华,好让这佳宴锦上添花呀。”余嫔将想出头的心思写在了脸上,但却意外地没有招来皇后反感。
见皇后的表情像是赞许,陈令容便逮住机会应和:“余嫔娘娘的提议甚好,诸位皆非泛泛之辈,本宫便拭目以待了。“
既然宁远公主都发话赞同,众人哪有敢扫兴的。
皇后笑了笑:“不如,就由余嫔来开个头吧。”
余嫔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们,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竟这么顺利,也没有遭到任何反驳,甚至一下子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下难免不可思议。
“那臣妾便献丑了。”她喜悦地笑笑,挥手召来弹琴的乐师,款款行至中央。
余嫔姿色已算上乘,是妩媚多情的风格,只可惜过于艳俗,入不了皇帝挑剔的眼光,想当初倾国倾城的贵妃虽也是明艳动人,却比她更加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长袖伸展如流云,随着音律婉转而动,皇后瞧着她殷勤献舞的模样,眸中却不经意流露出怜悯之色。
短暂的一舞落幕,四座掌声连绵起伏,余嫔含羞带怯地谢过众人,施施然转身落座。
“还有谁人,尽可上前来罢。”皇后仍旧眉眼弯弯,一脸慈祥和亲地望着众人。
随即,陈令容便接上她的话:“娘娘,容儿也想来。”
“哦?”皇后兴味盎然。
“只不过……容儿想寻人比试比试,不然可无甚意思。”陈令容的目光飘向方才吏部侍郎之子的方向,眉目轻挑。
身后的若溟和江粟闻言,立马竖起耳朵警醒起来,面面相觑一番,各自静待下文。
“那容儿想寻何人?又打算比试什么?”皇后耐心地垂问道。
“方才我见那位公子容貌甚好,竟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他尊姓大名,又是否会武?”陈令容起身,笑着指向吏部侍郎之子身边的一位公子。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瞧去,那名被点到的男子正是礼部尚书之子——华聃。
他身形修长,并不魁梧,一袭白衣素净如雪,他顺势也看向陈令容,这一眼眉目清朗,眸色温润,看着没有习武之人的凌厉,反倒像个书香子弟。
不少官家子弟都慕名而来,自认自己的姿色与能力不差,可唯独华聃这般低调,反倒入了公主青眼,都暗自愤愤不平。
可受众人瞩目的华聃对公主突然提名自己并不意外,他拱手上前:“公主抬爱了,在下华聃,对武道只略懂一二。”
“不错,那便就选你了。”陈令容勾起嘴角,演出一副少女傲娇的心思,更让旁人对她此举的意义浮想联翩。
看着华聃从容不迫地越众而出,渐渐走到中心。
方才陈令容问他是否会武,言下之意倒有可能要与之比武,但她身为公主,会不会武功另说,光是她这金枝玉叶之体,就不能随意莽撞地与人大庭广众下比武,徒留他人心中一串疑虑,干等着她接下来将如何进行。
若溟和江粟相视皱眉,不知这是要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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