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异乎寻常,像是心蛊作祟,循循善诱着他不断怀疑、深思,越是迷茫无果,就越是挥之不去。
冥冥之中若溟似有所感,他忘掉的,一定是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可具体是什么,又缘何会重要,他一概不得而知。
忽然,屋外滚过一道沉重的闷雷。
此处不是凡间,上天的气象大多由妘不见所控,那么这道雷声实际上并不是雷。
妘不见身形倏地一僵,她凭着灵流感应,默默地转向窗边,目光顺着万千云层眺望,而这个方向的尽头,是神令冢。
“怎么了?”在若溟仅剩的记忆中,那里自他出生以来便是无人问津之地,先人立下的神令已然毁尽,又怎么会忽然发出动静?
妘不见摇摇头,自然没有告诉他。
“无事,你先歇着,我去看看。”
妘不见的身影远去,若溟将她端来的温水一饮而尽,可脑中的混乱和疼痛一分不减,他扶着墙吃力地下榻,心中忽然蹦出一个想法。
——如果去浮仙桥上看看,会不会找到这些混乱的端倪?
若溟扶额缓了片刻,径自往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妘不见飞快地御风抵达了神令冢的入口。
她依稀有种不详的预感,按理来说,以祝渝的能力不可能解决不掉盛千澜,可如果盛千澜已经死了,那上天的神令也会随之灰飞烟灭,又怎么会忽然发出与神罚相近的动响?
她挥袖扫开云障,大步流星地往前方行去,万丈天光照彻,竟一时汇集在了同一块令牌上,她定睛一看,连带着心口都往下一沉。
是盛千澜的神令,正缓缓从中碎裂开来,一道天雷不偏不倚地劈上,刺目的雷电夹杂着狂风骤雨,转瞬间便使天地色变,犹如一场郑重淋漓的刑罚。
只有立令者彻底违背誓言,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会出现此等壮烈之景。
妘不见猛然意识到什么,当即抛下眼前之景,回头朝着来路狂奔。
若溟怔怔地坐在桥栏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他是谁?”
仿佛光阴逆转,万籁颠倒,意气风发的嗓音此时却空灵地落至他耳畔。
“在下昌国武将盛千澜,净心神君钦慕者。”
——“我忘了什么?”
一支糖画在他手中猝然落地,摔在地上分崩离析,凡间市井的灯火恍惚了双眼,再抬头时,又见了那副熟悉的面容。
“原来净心神君喜欢糖画。”
——“我……爱过谁?”
微弱的荧蓝光芒再次绽放于他指间,深色衣袍随风鼓动,那个逆着天道奋不顾身抓住了他衣袖的人,正含笑着看他。
“我就知道净心神君定然舍不得我孤身涉险。”
“相思成疾,夜不能寐……”
“若溟,我想你了……”
……
——原来是他……
怎么会是他?
亘古不变的浮仙桥记得,千秋如镜的落尘潭记得,万年不凋的红枫林也记得——就连上天的每一束霞光都映刻着他们的影子。
那是一呼一吸间都能轻易而举析出的思念。
——可我,怎么就忘了呢……
“若溟……”蜿蜒而下的血液没有在他的灵力中凝固,盛千澜步履沉重,形容前所未有得狼狈,殷红鲜血染遍衣袍,污秽不堪。
可他眼里映着这世上最圣洁的光辉,那是若溟于天光下翻飞的衣袍。
“我回来娶你了……”嘴角血迹干涸,盛千澜用尽力气,对他露出笑容。
对视间,无数过往浮现眼前,若溟仿佛看见一道锦霞铺就在他的身后,一步步映照着他朝自己走来,破开重重模糊的景象,如破空一般,自岁月的彼端远道而来。
无温无声的泪滴滑下,若溟瞳孔微颤,却是无知无觉。
一句幼稚的誓言在耳边回响,他说过,会活着回来娶他的。
“别哭,别哭……”嗓音沙哑,但又温柔至极。
若溟无言,伸向他的手臂轻颤,仿佛失力。
周遭一切皆寂,变得水雾氤氲,不甚清晰,有天光映亮他眸中泪影,盈盈浸着那瞳孔中狼狈的身形。
盛千澜将手递上的那刻,若溟用尽力道把他扯入怀下,未干涸的血迹染了他纯白的衣衫,盛千澜方欲退开,抬头却迎上了他不容推拒的一吻。
高高在上的神明低头垂怜了凡人,就此堕落红尘。
“盛千澜,”若溟松开唇纹,与他耳鬓厮磨,他再度看见了盛千澜额间金色的灵光闪烁,那流淌于血脉中的神灵力量开始渐渐消散,如云雾般丝丝缕缕,目光可见地从他身上遣散,“对不起……”
——“我不是生来愿为神明。”
盛千澜攥紧了他的衣袖,自下而望,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净心神君高坐其上,那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决绝。
——“盛千澜,我不是生来愿为神明。”
他的话音仿佛要融入骨髓,停滞了他所有的感官,只为了等那一句久违的——“我爱你。”
盛千澜完全怔住,如梦未醒。
话语间,若溟的又一吻落下,他紧紧拥住了盛千澜,毅然决然地从浮仙桥上一举翻下!
一刹那,两人衣袍翻飞,在半空猎猎生风,凌乱不堪。只余相拥间彼此的温度还清晰至极。
盛千澜听到了他一生中从未敢奢求的言语,那是若溟对他说的我爱你。
这段他从最初就准备好了无疾而终的爱,如今却有了最真挚的回应。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盛千澜在落入潭中的最后一刻,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极尽温柔地在他耳畔言语。
落尘潭不再如往日平静,若溟的衣袍浸染入水后,金色的灵光如烟火般肆意绽开,融入一片清澈中渐渐暗淡,紧随其后的荧蓝色光辉也掺杂其中,瑰丽而绚烂,宣告着神明消逝,陨落凡俗。
若溟与生俱来的神格被其彻底摧残,一点一滴地从心口流逝,一时仿佛有千万刀剑刺入胸口,凉意疯狂蔓延至全身,连颤抖都因失力而微弱。
他依旧那样固执地抱着盛千澜,用尽全力,不顾生死。
盛千澜紧拥着他一起缓缓下沉,无边的寂静与窒息感一齐涌上,天光不再能照亮这里,他看着若溟偏执的目光,亦心如刀绞。
“闭眼吧,很快就不痛了……”盛千澜贴近他的心口,轻轻地安抚着。
“好……”那一声回应细微至极,若溟沉在他的怀中,渐渐合上了双眼。
他们穷途末路,却都无怨无悔。
彼时浮仙桥上的白衣女子方才匆匆赶到,只见满天的灵光忽明忽灭,落尘潭上风起云涌,波澜不断。
妘不见望见那一圈圈如深渊吞噬的浪潮,顿时瞳孔皱缩,不管不顾地扒住桥栏探身,目中狞意难掩:“若溟!!!——”
浪潮并未带来回应,只余裹挟凉意的风从远方送来,轻轻抚过她苍白失措的脸庞。
水中的涟漪之下,浓重的血腥翻涌而现,混杂着金色的灵光晕染开来,越沉越深,离浮仙桥上的她越来越远。
这一眼,终成永诀。
恍然间,她又抬起手腕,一阵钝痛从灵脉中炸出,仙云扇的感应猝然断开,如紧绷到极致终于断裂的弦。
妘不见瞬间失力地攀附于桥栏,紧随其来的是心口剧痛,似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血肉。
“若溟……”妘不见忍痛扒着桥栏,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纹路凸起,疼痛如潮水上涌,她渐渐脱力地跪坐至地,白袍终于不堪负重地如土委地。
——分明是早已预见了的结局,可为何真到了这时,还会痛地肝肠寸断?
许是从今往后,上天真的再无她的若溟,神坛亦再无净心神君。
那个空缺的位置,将永远搁置在那里。无论是在上天,还是在她的心里。
云霞黯淡,风也歇止,满天灿烂的灵光消散殆尽,潭面之下深重的血液缓缓下沉,颜色也渐渐淡去。
凡间的山川河流再次清晰,街市的灯火绵延万里,却再寻不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妘不见眼中血丝毕现,固执地盯着逐渐归于平静的落尘潭,鲜血从她的指尖滴下,在桥栏上流出一道蜿蜒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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