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会呆，木槿思绪万千，却也没忘记关注自己的狱友——哑姑娘的举动。她这几日没少露出破绽，但对方都没在意，每日只是规律地吃喝睡，除此之外便是老老实实地面壁，手里也不知道在悄咪咪地做什么，总归是会闹出些声音的，但木槿也不在乎，既然对方不愿说，她也不好凑上去硬看，只当她是在画正字记日子罢了。两个人各怀鬼胎，唯有发饭时颇有交集。
养了两日身子，尽管只有不定时的饼子吃，但终归是肚里添了些食儿，木槿有了些力气，会在牢房里装作不经意地来回来走，目光却时不时地撇过墙上方的小孔。很高，但也是唯一能与外界产生联系的地方。哑姑娘一开始还会看看她想搞什么花样，但盯着不过几分钟，便又低下头面壁了。
这天，脚步声又来了。这次络腮大汉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要和这些未来的商品们好说的，他沉默地背着个女孩儿，老老实实地开了锁，并不在意木槿惊恐的神情和哑姑娘无言的冷眼，将昏迷的女孩放到了地上，又“哐当”一声关上门，锁上，扬长而去。没走出几步，便又走回来，扔了两块饼子到地上，又扔了一块到对面的房间里，才走了。
对面房间里近几日安静了不少，呜咽声却一声比一声低沉，也虚弱。小孔外偶尔传来的兽鸣像是与她附和似的，一唱一和。木槿不忍想象对面房间里到底是什么境地，强迫自己观察着眼前新来的女孩。年岁与她相仿，灰头土脸，身材瘦削，也是个颠沛流离过来的。破布烂衣，勉强能看出缝了几针的样子，却还是有不少小小的裂缝，鞋底都烂了大半成。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啊，不知道她的父母现在着急成什么样子。木槿在心底感叹了声，又回到墙上的小孔处，先是抹了把小腿，踮起脚尖，伸长胳膊，连指尖都用力地颤抖，用力地抹在墙上，但还是没能够到小孔，只留个光秃秃的掌印。还是平时吃的少了啊，木槿心底叹了口气，放下脚尖，在牢里伸伸胳膊伸伸腿。
不多时，那女孩也悠悠转醒。此时小孔内还有光亮，老妇人和大汉却也不见踪影，于是，三个女孩率先在牢里见了第一面。
“这，这是哪里...”新来的女孩颤抖地说着，眼泪扑闪扑闪地落了下来。哑姑娘缩在墙角，并没有丝毫反应。木槿于心不忍，将自己的衣角撕下半块来，递给女孩让她擦擦眼泪，将这里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什么？！你是说，那个老奶奶是骗我的...怎么会！”女孩听着木槿说话时也没忘打量四周，这环境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可她仍是不死心，却又无法欺骗自己，只得幽幽地掉着泪珠。
木槿体贴地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说到底，对面也只是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小女孩，无论是愤怒、痛哭还是沉默，都是正常的反应。她只怕对方一个想不开，一头撞在石栏或是墙上，白白添了两分脏污罢了。
等着对方哭完了，小孔处的光也散尽了，地面微微震动，果然，那老妇和大汉如期而至，之前如何对待木槿的，便也如何对待她。小姑娘哪见过这个阵仗，哀声哭嚎到半夜，声音竟盖过对面房间的呜咽声。
等女孩冷静下来，已经是第二天，阳光从小孔处晒进来，直直地照在地面上，如同上苍的无形之眼，注视着阴暗石牢里的每一个人。
木槿仍在墙边走动，哑姑娘仍在墙边面壁，发出不明所以的刮擦声，新来的女孩则蜷缩在墙角，只是冷冷地看着石牢里的一举一动。对面的呜咽声已经比木槿来时小了太多，很久才有一两声哼哼声。石栏的角落里还有些许的苔藓，无言地观赏着石牢里的每一点动静。
又发饼子了，这次是完整的两个，大汉走时嘴里还嘀咕着，“都说了让她们吃饱才有力气，本来最近查得严，卖不掉，这下饿出病了，还得赔钱！”女孩不敢动作，哑姑娘一如既往地走过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沾染上的灰尘，稍稍使劲，将其一分为二。第二块饼也是同样，分完，她拿起自己的半块饼又回到墙壁前，吭哧吭哧地划着正字。木槿看那女孩没什么动作，便上去捡起两个半块饼子，走到女孩面前，递给女孩。
“喏，吃吧。饿着只是在和自己赌气，先吃饱才有力气。”
女孩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饼子，啃了起来。木槿欣慰地笑笑，回到角落，吃起自己的饼子来。
光影变幻，小孔内的光消散了。木槿缩在墙角，支起耳朵，却没再听到对面房间传来任何的声音。她屏息，只当是孔外的虫鸣挡住了声响，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睁着眼，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石栏边上，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房间：“喂，对面的，听见了吗？”
没有声音。此时的沉默有如黑纱，轻飘飘地罩在了石牢的每一寸地方，盖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回答我，哼两声也行，回答我！！！”
沉默依旧。
次日，是老妇来发饼。她看着新来的女孩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老老实实地接过，倒是前几日来的木槿，眼周红了一圈，脊背也垮了下去，窝在墙角一言不发，似乎是又哭了一夜。
没用的东西。在心底骂了句，老妇转身向对面走去，看也不看，只是扔了饼子过去。
滴答，滴答。木槿抬头，是小孔滴下来水了。不一会儿，水滴汇为水流，流过墙壁，顺流而下至碗中。哑姑娘自然地过去，拿起接满了雨水的碗大喝一口，歪了歪头，又放回去。女孩看着木槿的方向，似乎确认了对方暂时不渴，才过去小小地喝了几口。
木槿最后才踉跄着走过去，浅浅地喝了一口。“雨水，果然好咸...”她默默地想着，看着被水流冲刷过的掌印，颇为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雨季的错觉，屋子里总是弥漫着味道。不知道是发霉的味道，还是对面的味道，粘稠地附着在石牢的天花板上。
木槿照常去小孔下边摸墙，但这次摸的地方错开了水流涓涓流下的痕迹，留下又一个新鲜的掌印。哑姑娘还在专心致志地面壁，突然觉得旁边有阴影，原来是女孩好奇地在她旁边蹲下，看她近日的大作。哑姑娘被吓了一跳，略微挪动了下身子，却被女孩暗暗按住了衣角：“你在干什么啊？我看你一直都在墙边搞来搞去的。”
哑姑娘定了下心神，大大方方地指向墙面上整齐的正字。女孩上手摸了摸，才笑了两声，笑眯眯地走到了木槿身边。看木槿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直接坐在她的面前。木槿收了心，抬眼看向她。
女孩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我叫小晴。你呢？”
“云乡，锦氏之女锦怡。”木槿淡淡地回道。
女孩看终于有个能说上话的，忙不迭地开口：“好好听的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锦姐姐了！”
“无妨，家道衰落，又终日被关在这里，名字叫什么终究都是虚妄...”木槿熟练地泛起两滴要掉不掉的泪珠，眼里却无半点波澜。女孩见状，忙讨好地递过方帕子，干干净净的，还有阵阵皂角的气息。木槿接过，这是她伪装以来接触的最为柔软的布料了，她也不客气，用帕子悉心地擦过自己的眼角和脸，才施施然还给对方。女孩也不介意自己的帕子染上了脏污，只是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两人这才一见如故地聊了起来，女孩的身世也极为简单，酗酒的父亲，赌博的弟弟，病重的母亲，被骗的她。木槿交待了几句“锦怡”的故事，对方便也泪眼涟涟，不忍抹泪。说完悄悄话，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拉近了一层。哑姑娘全程都只是默默地面壁，没有参与，也不知道她听了还是没听。
诉完两边的苦，小晴往哑姑娘的方向瞥了下，确认对方没有看向自己这边，才悄悄地拉了拉木槿的衣角，示意对方凑近些：“锦姐姐，你知道关于她的什么事吗？我看她都不理人的，好吓人！”
木槿摇摇头，指了指嗓子：“我只知道她的嗓子不便说话，其他的，也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小晴瞪大了眼，摇摇头：“那才可怕啊！谁知道她是不是那个老太婆丢在这里看着我们的眼线！一旦我们有点什么，没准她就要告密呢！”
木槿哑然失笑，一个小哑巴，能告什么密呢？看木槿的表情，小晴知道对方准没当回事儿，又压低了声音：“可是姐姐，你想，她在这里划了五个月的正字，却还好端端地在这里，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木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心底却浮现出了墙上可这的那几个字：“不要相信她。”字旁边，还划着一个箭头，直直地指向墙角处的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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