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被杀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那日秦倚山失魂落魄地回来,道长问起来,她只说孙婆婆一家遭人杀害了。
观真道长听了大惊,问秦倚山是否看清匪徒面目,秦倚山只说像是山贼,最近蒲州城动荡,也许是被劫了。
秦倚山没说她看到凶手是永安公主,她心想,道长与公主旧相识,又本就是古人,就算说给道长听了,她大概也觉得情有可原:一个穷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理解她所谓的人权,想到这里,秦倚山更伤心至极,随便扯了个理由便以心情难过身体不适的由头回去休息了。
观真道长当然听出秦倚山在扯谎,哪里的山贼能看上孤寡妇孺?
只是秦倚山不想说,她便也不再多问,这行为落在秦倚山眼里,只当是道长早已见惯生死,对此事无所谓了。
几天后,秦倚山照常上街问诊,只是出诊时间大大减少了,更多时候,她一人待在破庙里研究古籍,不止看医学、诗词的,也开始看政论了。
元兴八年七月,城中忽然动荡,秦倚山不知原因,便询问来诊治者发生何事,对方告诉她:永亲王造反,杀了太子,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秦倚山连忙起身,连问三遍“当真?”得到确切回复后,与对方致歉,说明日再诊,随后便一路跑回破庙之中。
“师傅!”秦倚山大喊,“师傅!”
“怎么了?”观真道长正在静坐。
“永亲王杀了太子,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观真道长愣了一愣,随后又闭上了眼睛。“知道了。”
“师傅,”秦倚山焦急,“你真的未曾有京城消息么?”
“从京城道观出来后,就未曾有过了。”观真道长言。
秦倚山心急如焚,秦家消息她是一分也没有,现在京中有出了这么大事,秦府上下是生是死?她的未来又该如何?
观真道长看出她心事,“再过七日,万事皆定,那时我们就回京城去。”
“当真?”
“自然,”观真道长说,“再过半月就是你十六岁诞辰了,你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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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延在遗腹子事毕之后就赶回京城了。
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
回京城的路上,她已经想明白了,既然走上这一条道,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若是还有什么留恋,躺在地上的冰冷尸首就是她和她爱的人。
事发当日,她一夜没睡,她知道此时二哥已经杀掉大哥,登入大宝了。
白竹只记得李昭延看到太子尸首时,闭着眼睛沉默许久,睁开眼她已经恢复清明了。
李承登基后大赦天下,追封太子,将李昭延封为永安长公主,权倾朝野,世代富贵。
李昭延领赏后,在长乐宫禁闭了几天,之后日日待在淮南观。
白竹跟了她这么久,却觉得李昭延越发琢磨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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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盛元年十月。
秦倚山回家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别四年,京城已跟她走时完全不一样了。
秦倚山心情复杂,一是对道长即将离别的不舍,二是对待这“父母”时的近乡情怯。
秦府。
“老爷,老爷!”秦府管家秦二踉跄着进入内宅,“观真道长来了!”
秦非心中激荡,浑身发抖,不小心将手中心爱的茶壶摔碎,他也不介意,“去把夫人叫出来!”说完起身准备出门迎接,突然又顿步,将衣领整理齐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大门。
秦非来到房外,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道长与一少年人交谈的声音,道长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另一声音则清朗温润,秦非听到耳朵里,心情复杂,情难自禁,却鬼使神差地不敢再往前走了。
“倚山,这便是你生身父母所在之处,你的家。我已将所学悉数教于你,今日该是你回家的日子了。”观真道长头戴葛布巾,身穿乡野粗布,一副世外高人的气派。
秦倚山颇感陌生,从她来到这里,就一直和观真道长在一起,比起所谓的生身父母,道长更像她的亲人,这个家只存在于原主的记忆之中,前世她父母早亡,没曾感受过真正的家的滋味,她有些不知所措。
秦夫人被侍女扶着出来,秦非连忙搭手,两人搀扶着走出院门,这才终于见到秦倚山的真面目。
眼前人长身玉立,背上用麻布裹着行囊,她肤色偏浅,略显苍白,面颊略微凹陷,显得五官更加立体,脸上看来刚脱少年稚气,头发束起盘于脑后,眉如远山,一双凤眼,一副薄唇,让她多了几分绝俗的飘逸感。
秦倚山看到来人,一位衣着光鲜、气质儒雅,一位面色红润却摇摇欲坠,想必这就是她的“父母”了,比起小秦倚山记忆中高大伟岸的样子,却是瘦弱了不少。
秦夫人激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眼含热泪,想要上前抚摸,却害怕秦倚山不适应,只能忍着这份冲动,克制道,“回来了。”
秦倚山看到秦夫人这样子,心中感到温情,也不禁感动,低声说:“嗯,回来了。”
秦夫人终于忍不住,泪流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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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倚山回家已经大半月了,当日告别道长的不舍之感仍萦绕心头,好在道长说她还会回来,让她感到一点慰籍。
秦倚山曾在回程路上问道长,自己的前路如何,应该去做什么。
道长说,带她出来本就是避难,既然大难已过,接下来该怎么走,遵循本心就好。
秦倚山想了想,自己的本心,大概就是远离京城,寻个茅草屋度过余生。只是此生原宿主父母之恩还未报答,她想最后待在父母身边几年,再慢慢说服秦家人搬离京城。
回家之后,秦倚山最大的感受便是“受宠若惊”,和道长云游时多是粗茶淡饭,粗布草鞋,甚至体会过差点饿死的滋味,过惯了清贫日子,突然让她当回贵族大少爷,她感到十分不习惯。
由不得她习不习惯了,秦夫人每天都琢磨着怎么给秦倚山最好的,好像当年是她自己把秦倚山给丢了一样,又是给她定做四季袍服,又是给她买来玉石首饰,又是带她四处见亲,又是给她喂山珍海味,当然大多活动秦倚山都以水土不服需要修养为由拒绝了,一个人待在书房研读古籍。
虽然秦夫人疑惑她一个京城子弟怎么会在京城水土不服,但关心则乱,还是由着秦倚山去了,之后便是成堆成堆地往府里运送古书。
秦非也没闲着。
他居然准备专门在东山张罗一场宴席,邀请全城的达官显贵,就是为了给秦倚山接风洗尘。
秦倚山知道,这是秦非的神童之父瘾又犯了。
秦倚山先是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自己身体不适,遇上人多的大场面会当场晕倒,更何况皇帝刚刚即位,太过张扬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非也不是不明事理,既然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只是秦倚山十六岁诞辰在即,接风宴不办,诞辰宴却是说什么都不能不办的,秦倚山再怎么劝都不行。
只能依着他了,只是秦倚山以病相逼,才让秦非放弃了宴请全京城这种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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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李承即位大赦天下之后,李昭延便出城去到淮南观了,日日打坐。白竹一度以为长公主要出家了。
八卦亭。观真道长与李昭延对坐。
“好久不见,道长云游归来,今日重逢,我很高兴。”李昭延捧起茶杯,“不知道长今后有何打算。”
“如往常一般。”观真道长换上道袍,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近来发生太多事了,”李昭延盯着茶杯,面色落寞,“前途不见,归途黯淡,我近来只觉世事无常,万物有限……一切贪嗔痴念皆为虚妄,一切都不必要了,我的前路,又该如何呢…”
“贫道前些时候听得一语,想必对殿下应有些启发,”观真道长说,“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高者必堕,人世间充满无常,万物的本性都虚幻短暂,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此时此地,万物不实有,则向内观照,不再执着,学习如何在改变中自在,如果与无常同行。”
李昭延听了,低下头沉思,观真道长也不急,慢慢品茶。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李昭延紧皱几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似是顿悟。
“所言极是。”李昭延终于喝下那盏茶,“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言,想必也定是道行极高的嫡仙人,若有幸,我也想与其探讨一二。”
“非也,”观真道长想到秦倚山,露出不易察觉的自豪神色,“这人,殿下也认识。”
“哦?”李昭延露出好奇之色,“是哪位高人?”
“贫道的弟子,秦家倚山。”
“秦倚山?”李昭延思索片刻,才在记忆中找到这人,“那位秦川公之子?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还曾聊过诗赋,相谈甚欢,今朝他也到了舞象之年了吧,没想到他小小年纪,既然已悟得如此真谛。”李昭延想起那年遇见的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深感佩服,“他还在道观之中吗?”
“已经回家去了。”观真道长答。
“若是有缘,我也愿再与他聊聊修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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