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殿宇楼阁重重罗列,横亘绵延,如群山一般,高低起伏,连成一片。这是位于罗刹岛地底深处的罗刹鬼城,其宏伟壮观的程度,并不亚于空桑的权利中心——嘉兰皇城。但由于终日见不到天光,鬼城之内幽暗阴森,如同阎罗地狱。此时已是深夜,飞檐斗拱之下悬挂的盏盏宫灯在风中摇曳,如鬼火般连成一片,勉强照亮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地下宫殿。
宫女绿夭提着一盏灯笼,在殿宇的回廊间穿行。今日是她第一次值夜,她的任务,是服侍鬼王沐浴更衣,并在鬼王就寝时在外间守候,随时听唤。
这一位新任鬼王,是老鬼主临终前指认的,他并不是罗刹国的人。准确点来说,绿夭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他好像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这里,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罗刹国的王。当时宣布他为新鬼王时,抗议的声音想来不在少数,就算老鬼主并无子嗣,可罗刹国人又怎么会允许,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当新鬼王呢?
可是,当他带着只有几千人的军队,朝夕之间就平定了空桑国内鲛人的叛乱,并让鲛人舰队退避三舍之时,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一国之主的地位了。这个男人,他身上拥有的与生俱来的征服**和睥睨一切的气势,昭告了他无可替代的尊贵身份。他就是罗刹国的新鬼王——镜殇。
长风在大殿内呼啸穿行,四周案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整个寝宫内昏暗而阴冷,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绿夭紧了紧脖子,慢慢踏进了寝宫。华丽的金色帷幔当空落下,如云似霞,更添神秘之感。寝宫正中的床榻之内,似乎躺着一个人。
绿夭不敢怠慢,也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只能候在原地恭敬叫唤:“尊主……”
并没有人回应她,绿夭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进退两难时,她听到了帷幔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声。
绿夭小心翼翼走过去,轻手轻脚掀开帷幔,就看到那一位新任鬼王,和衣躺在床塌上,正紧紧闭着眼,眉头微蹙,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新鬼王继任之时,绿夭曾在大殿深处远远地看到过他,当时距离离得远,看得不曾分明。可现在,他就在她的眼前一米处,眉目清晰,看得她不禁心惊起来。
她原以为,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斩敌军首领于马下的超强王者,会是威严而凌厉的雄武之相,却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眉目英挺,却又不失柔美之容,刚柔并济,清朗俊逸,美得令人惊叹。
绿夭看得几乎呆了,却听到身前男子,发出几声无意识的梦呓,似乎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她惊讶地发现,他的额间,正不断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紧紧地拧着眉头,面容纠结,好似那个人的名字,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绿夭侧耳去听,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梦中不断呼唤的名字是——尚皓。
万年之前,云荒大地之上,曾经陷入一阵可怕的战乱,杀戮和暴行席卷了整片大陆。鲜血在地上流淌成河,尸体堆叠宛如高山。那是发生在上古翼族之内的一场关于生存与死亡的纷争和灾难。
鸿蒙开辟之初,翼族人诞生于云荒七海外的云浮岛上,他们后背长有巨大的羽翼,拥有在九天之外飞翔的能力,所以他们的脚步并不止于云浮岛,而是遍布了整个海天。
因为神的恩赐,他们拥有出众的天赋,观望星辰,记录日月,在云荒大陆上建造巨大的神庙、宫殿和尖碑。在海国的鲛人还刚刚从泡沫里诞生,空桑的始祖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他们已然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文明。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心也越来越高,他们不再甘于困顿大陆,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奥秘。他们不甘于被星辰照耀——因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盖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宿命的流程所控制。虽然翼族的生命长久,但是却无法永生,所以他们逐渐开始修习术法,探求天地之间的终极奥妙。
终于,在一万年前,云浮国的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颠峰。
云浮最后的城主是一对孪生兄妹,长成后联袂主持族中事务,被族人称为大城主和少城主。那对同胞兄妹均是万古难遇的奇才,年级轻轻便登上了术法的颠峰,窥破了诸多长老皓首穷经也参不透的迷题。他们预知了每一颗星辰的轨道,从此便能洞察大陆上与之对应的一切命运。
然而,预知未来的命运之后,翼族人并不因此而活的更好,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乱之中,他们从此过着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却清晰得一眼看得到结局的人生。
明知宿命却无法改变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后,云浮翼族里一大批的人到了崩溃的极限。于是,达到了辉煌的颠峰后,整个云浮城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疯狂。
血刹那间流满了这个辉煌的国度。甚至连两位城主都不能遏止这样的混乱,因为他们内心也开始对生存的意义提出了疑问。究竟活着是为了什么?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既定的命运终点吗?
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互相残杀,互相搏斗,以达到心灵苦闷的直接宣泄。激烈的厮杀与战斗中,翼族的族人,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留在云荒大陆上,继续修行,探讨最高的生命境界;而另一派人,主要是两位城主为首的,主张突破力量的极限,升上九天,建立虚空之境中的云浮城,超越生死之境,达到永生。
鲜血染满了云荒大陆,冲天的号角声惊起在噩梦中挣扎的翼族人,谁也没法阻止这场战争,因为杀戮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理念的冲突和争执,让这场战争愈演愈烈。
残破的战旗在风中飘荡,大城主尚皓站在断裂的废墟之上,放眼望着陷入混乱的翼族同类,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这场战争并非因他而起,却只能由他终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带领族人,冲破天地的规束,去九天之外,开辟一片新的世界。
可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同族的血浸透了他脚下的泥土,他也开始怀疑,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
“尚皓……”熟悉的声音穿破刺耳的号角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夹杂着担忧和惊惧,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中。
云浮城主尚皓正准备发布施术号令之时,一只染着鲜血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镜殇,你干什么?”
长发披肩的俊美男子满脸忧色,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尚皓无奈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弃云荒,也不是我最初的想法,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了,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制止这场战乱。”
“可是,这是我们历经几百年来开创出的盛世文明,你舍得放弃?”长发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的眼睛里,有着不甘和愤恨。
“镜殇,九天之外,再建云浮,现在失去的一切,我们还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把它重现。”尚皓神情坦然,朗声回应。
“可是……”
没等镜殇说完这一句话,一支闪着寒光的冷矢呼啸而来,猝不及防地射入了尚皓的胸口。
“尚皓……”他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在噩梦中猛地惊醒。
“尊主……”绿夭吓了一跳,那个俊美的男子在梦中不断喃喃自语,最后还失控般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纤细的手腕抓出了一道红痕。
镜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眼前的侍女,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淡淡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绿夭如释重负,低着头刚想退下,却一眼瞥见男子敞开的领口处细密的汗珠。她鼓起勇气,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尊主,是否需要沐浴更衣?”
不料眼前男子并未答话,只是有些不怀好意地一笑,突然一把拉过她,把她整个人按在了床榻上。
绿夭吓得惊叫一声:“尊主……”
只见那个男人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眼角微微上扬,带着挑逗和轻蔑,语气如醉酒般微醺,“我好像第一次见你……”
绿夭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呆呆地凝视着他深邃犀利的眼睛,那其中,像是悬崖下的深渊,看一眼,便会让人不自觉地跌落其中,直至万劫不复。
镜殇看着她痴迷的样子,不由得幽幽地笑了,“你喜欢我?”
绿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庞刷地红了起来,难堪地别过脸去。她承认她长这么大以来,没见过如此貌美的男子。更没有,和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一阵冷笑声从头顶传来,“可惜了,感情这种事,太过于无聊了……”
绿夭只觉得身上一轻,待到别过脸来,发现压着他的男子已经无声无息地起身,他背对着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
男子黑色长袍的尾襟拖拽至地上,衬着他垂在肩头的墨黑色长发,仿若从地狱中走出的幽暗的神灵。
“不要随便喜欢一个人……不然……”他顿一顿,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漫长的分别岁月里,你就会陷入相思的无限轮回中,再也走不出来了。”
绿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低着头默默无语。
“你下去吧……”男子再一次说。
绿夭显然被吓到了,不敢再作停留,提起地上的宫灯便向外退去。走出殿门时她不由自主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那个颀长而孤独的身影独自一人站在摇晃的灯影中,显得无限惆怅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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