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没有设置解锁的铃声,一片死寂中,季若晨压制着双手病态的颤抖,划开手机。
可惜,今晚也不会好过了。
他面无表情地导出聊天记录,给司机发了消息,一片昏暗中,摸索着换下了满身酒气的衣服。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像暗处潜伏的毒蛇在贴地爬行。
门一打开,明亮的灯光如潮水般涌入,季若晨眯了眯眼,看着眼前他以为早已离去的人。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走廊,张映文的目光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落下。
电梯附近不断传来脚步声。醉酒的笑语从别的房间溢出,连厚实的墙壁都能穿过。远处,房门不断开合,像一场永无止息的循环。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摄像头在空中升起,走廊耀眼的灯光是间歇不断的闪光灯,将他们框在中央,无所遁形。
盛夏酒店里不知为何要铺着羊毛地毯,把无数闷热死死包裹,脚步一落下便被吞没,连一声叹息都不会留下。
季若晨视若无睹,转头往电梯间走去。可张映文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一步横拦在他面前。
两人间的距离顷刻间只剩下几十厘米,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到酒店木质结构传来的温潮气息全被掩盖,鼻间充斥着张映文身上的气息——熟悉到让人心悸的味道。
很久以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闻着像是某种药物。后来,才知道那叫白檀。
他总喜欢用白檀味的洗发水,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改变。
不想再接近,季若晨只好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脸上迅速覆上客气得恰到好处的微笑:“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语气间的疏离几乎凝成实体,肢体也紧绷起来,张映文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靠近一点,那条紧绷的弦就会断裂。
他后退一步,像是给他们之间留下缓和的余地,轻叹道:“没什么事。若晨,”略微停顿,故作轻松,“我们明天去江余风那看看吧,我上次去过,里面的菜式看起来味道还不错。”
张映文开口时,季若晨像是下一秒就要拒绝,可是话音落下,不知被什么堵在了喉间,季若晨的神情竟有一瞬的恍惚。
半晌,他开口:“江哥的手艺本来就很好,不意外。”
很快,那短暂的怔愣散去,季若晨看着他,偏过了头轻笑一声:“也是,你不知道。”
他们三人还有许多机会蹭到江余风的饭菜,张映文这个少爷却几乎没有。
背着光,他看不清张映文脸上的神情,却看见了他眼角不甚明显的细纹。
张映文已经32岁了,而自己也马上就要30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场景很荒唐。两个早已不再年轻的人居然还在为了这一点事纠结停步。
心下一片怆然,脸上却浮起冷笑:“不过,以我们的关系,一起去店里小坐什么的,实在是不太合适,不是吗?”
他将自己的嘲讽一丝不落地摊在张映文的面前,见对方沉默,便知目的达成,打算绕开他下楼。
可今天的张映文实在一反常态,又一次堵住他的前路:“你遇到什么事了,对吗?我可以帮你。”声音中浸透着近乎徒劳的温柔。
在这样的语调里,季若晨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下一秒就被掩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电梯门又打开了,传来了几声交谈,不知道会不会走向这边。
像被无数视线灼烧着。
季若晨垂下眼帘,身侧的手指病态地蜷缩,将声音压制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程度,笑容几近温和:“我遇到什么事?我会遇到什么事你不是很清楚吗?不止你清楚,你爸爸清楚,你妈妈清楚,所有人都清楚。”
额间传来一阵剧痛,季若晨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冰凉的荒芜:“张映文,有些错事,做一次就够了,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
“错事?”张映文总是冷峻到极点的面庞此刻竟出现了裂缝,“你说的是哪件事?”
季若晨扭过头不愿再看他,将声音压制至平稳的边缘,再透出几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你这把年纪了,结婚的事也不用一拖再拖了,阿姨给你介绍的人够不错了,别再挑剔了。”
听到他这句话,张映文突然笑了,笑意却苦涩地卡在喉间:“若晨,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
“那种时候说的话,就不必当真了吧。”季若晨没有允许他说完这句话,一把将他推开。
或许有某一个瞬间,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了一块儿。
说罢,他笑着摇摇头,不再看张映文,径直离开。
灯光落在他离开的背影上,像一层薄灰。
电梯门缓缓合上,把一切声响隔绝在外,那丝若有若无的白檀香气,此刻也消散殆尽。
季若晨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顶光打下,眉宇间的颓唐无处可藏,原本精心维持的笑容此刻也已剥落。
失重感传来,电梯开始下降。
戴上帽子口罩,所有无所适从都被遮掩,十余秒的时间里,他重新披上了镇定的外皮。
路过身旁的人带起的风里都是香水的气息,甜腻得令人眩晕。
可张映文知道,他其实不喜欢香水味,偶然闻到还会作呕。
地毯吞没了所有难以言说的无力,“咔哒”一声,门打开,复又合上。
电脑屏幕仍然亮着,到处都是未读的消息。
和H区公司的洽谈一直不算顺利,那边对于内地演员一直疑虑重重。直到公司前些日子谈下几位老戏骨那边才松口。险些动用了家里的关系。
张映文拿起手边苦得发酸的咖啡,来不及品味就一口灌下。
母亲发来的消息仍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她今日看起来似乎格外高兴,接连发了很多条语音消息,还拍了几张照片。
深吸一口气,张映文拿起下一秒就要熄屏的手机,点开了那张照片。
里面是一幅字,“宁静致远”四个字被写的苍劲有力,笔画间俱是飞白。字里行间并无宁静,几乎渗出了杀意。
右下角还有几道刺眼的墨痕,也许是不小心沾染上的。
倘若是真正的书法作品,恐怕要裁去那些不整洁的边缘。可眼前这幅没有,连带着那些无法忽视的瑕疵,一起被装裱进了精致过头的外框里。
关掉照片,点开语音,饱含笑意的声音立刻传出:“儿子,你看,你爸爸今天给咱们题的字。”
“这周末你回来,我们一起看看。”
周末的安排就这么尘埃落定,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耳边洋溢着母亲的笑语,张映文的脸色却冷得像要结冰。
他几乎能想象到母亲簇拥在父亲身边欢欣鼓舞,眼里盛满崇敬的模样。角落里的墨痕,谁知道又是怎么落上去的呢?
一幅字而已,也值得她高兴这样久……
方才喝下的咖啡在胃里翻腾起来,仿佛甜腻的香水味再次萦绕在鼻间。
按捺着满身不适,张映文还是给母亲回了消息,表示自己知道了,把时间定在周六晚上。
酒意上头的困倦慢慢传来,侵蚀着理智。
后座的空间虽然算得上宽敞,可到底不算舒适,窗外快速闪过的街景拉扯着神经,灼热的呼吸一下下碰撞在口罩上,闷热得不像话。
季若晨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剧痛再次传来。
原本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许是灯光太过柔和,使人放松警惕,被台下咿咿呀呀的唱段带着,他不知不觉竟把自己喝得深醉。
不必用手感受,季若晨也知道自己此刻的面庞恐怕红得像要滴血。那倒方便多了,醉意深重的人,做出格的举动总是比平常简单些。
张映文这个人倒是不一样,喝再多都不会上脸。像个玉石做的人,喝醉了脸只会发绿,刚才就绿得不行。
思及此,笑意不合时宜地从嘴角跑出,可下一秒,无边无际的痛楚袭来,将微微扬起的嘴角强硬地压下。
张映文……
这个名字总是裹挟着百般滋味。
他愈发看不懂他了——不懂他如今在做什么,不懂他今夜为什么要在门口静默无声地等待,也不懂他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徘徊在自己身边。
明明多么难听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啊。
明明……他们之间隔着的那道天堑,谁都可以清晰地看见。
不知从何而起的疼痛又在身体里蔓延开,季若晨强行扼住自己的思绪,不再想这些本该早已和他无关的事。
车窗外的风景换了又换。一会儿是热闹的街道,一会儿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一会儿是奔赴着无数人的高速公路。
几经辗转,一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停稳,季若晨半垂下眼,一步迈下了车。
隔天再更,这章先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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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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