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照今日情形,那个裴憬怕也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将来有大造化也未可知,能把这样的年轻人收拢过来,有益无害。
只是他为人审慎,裴憬如何,长房郭夫人如何,总要见过考较一番才好说,便对老妻道:“且待人来了,再从长计议吧!”
老夫妻说话,并未刻意屏退自己人。裴卲的幼女裴娴,正巧在母亲的偏房里跟着阿媪学刺绣,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待到下学,她转身就把自己在内室听到的父母对话都讲给了自己的表哥兼未婚夫薛翊听。
薛翊出身汾阴薛氏,家中行五,人称薛五郎。汾阴薛氏乃武力强宗,只是早年跟错了主人,追随刘备迁徙蜀地。西蜀灭亡后,才降于曹魏,被安置在汾河以南,黄河以东,用以牵制西北的五胡。
薛家自知自己并非河东土著,因而积极地与河东本土望族裴氏、柳氏联姻。这二族的部曲也多由薛家派人指点操练。
此番闻喜城外乞活军流窜,河东裴氏与当地府君束手无策,只好请薛家来帮忙。薛家便派了裴卲未来的女婿薛翊带着百余家将前来助阵。只是还没派上用场,贼人就被张茂带着钜鹿郡公府的部曲给全歼了。
院中青年刚习完枪法,只着一件白麻单衫。汗水浸透薄布,露出里面刚健有力的筋肉来。
裴娴瞅着脸上一红,逼着自己收回色眯眯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钜鹿郡公府的大郎居然能以少胜多,全歼匪军,就这还有人说他痴傻?”
薛五郎本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擦着枪尖,听得此言,开口道:“没有亲老子护着,不装傻能怎样?”
裴憬不知道的是,在张茂有意无意地引导之下,他还没入城,就已经在河东三大著姓——裴、柳、薛家人面前留了名。
可怜裴憬这一晚上在驿站打了无数个喷嚏。
一旁侍奉的长河摸摸主人的脑门,疑惑道:“没发烧啊!”大热天的也不像染了风寒,不禁猜疑:“难道是老夫人想咱了?”
裴憬点头,担忧地看向窗外裴妍的房间:“阿妍定也喷得不轻。”
……
夜里好不容易凉了下来,这是进闻喜的最后一道驿站,明日西行二十里,就能进城了。
张茂在房里新沐浴过,浑身清爽。他难得放松了些,在诸人安睡后,自己拎了一小壶酒,跳上驿馆旁的老树,横躺在盆口粗的枝干上,就着明月,独饮起来。
月明星稀,越往西走,风沙中的水汽越少,夜空也越澄澈,像极了凉州的夜。凉州的阿母还有大母不知怎样了?自己当初随父兄远走洛阳,离家的时候,他还只有阿母的肩高,后来阿兄成亲,阿母来京城看望他们时,他已经比阿母高了一头。如今,阿母再见到自己,怕是只齐到他的胸口吧?
胸口?他想起白日里,裴妍站在自己面前,也是齐到他的胸口。对了,这元娘的个子长得快,她和阿母的身量已经差不多了呢!
“阿茂哥!”一声娇啼打断了张茂的胡思乱想。
阿妍?他凛神回眸,见树下正站着一个披着薄纱披风的小女郎,不是裴妍是谁?
裴妍身后跟着容秋,就见她哭丧着脸解释:“郎君,是女郎非要出来寻你,奴拦不住啊……”
张茂一个眼刀过去,容秋吓得立时噤了声。
张家军法治家,容秋是张家家将的女儿,即便到了裴家,对张茂依然有着下对上的服从与敬畏。这种事要是放在张家,再多辩一句,等待她的就是军棍了!
裴妍却没放在心里,她回身安慰容秋:“这里有阿茂哥在,我还能有危险不成?好容秋,我有些饿,你去帮我煮些燕窝粥来可好?”
这是要把她支走?容秋迟疑地看向张茂。
张茂点了头,容秋这才告退。
身边人一走,裴妍便兴致勃勃地朝树上的张茂伸手:“我也要上来!”
张茂无奈,他把酒壶搁置一边,自己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树干,另一只手向裴妍伸来。
裴妍自幼便是跳脱的主,爬树算什么?借着张茂的臂力,她小腿在树干上略蹬一下,便轻松地蹿了上来,与张茂一起,坐在了横长的枝干上。
一时间,天地浩大,只余她和张茂二人,还有头顶的明月,与驿馆旁的夜灯,以及那不正经到处乱吹的夏风。月光氤氲似霰,从枝丫的缝隙里掉落下来,在地面打下斑驳的阴影。
“真好看!”裴妍远眺着月下的树林赞道。
张茂斜了她一眼,一只手枕在脑后,微微倚向身后的虬枝,看着夜色里闪烁不定的明星,不屑道:“这有什么?有机会带你去我们凉州看看——春天垆头葡萄香,满目梨花飘;夏天绿水绕东畦,浮翠流丹金;秋天垂杨染玉泉,霞光照雪峰,冬天……冬天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下大雪,漫天的冰雪,可以给你搭个冰屋。”
“啊!美甚!”裴妍由衷地向往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听张茂提起凉州。第一次,是他送她猫眼儿方胜盒的时候。裴妍发现,每当张茂说起凉州,他的眼里就会绽放出流星一般的光彩。虽然平时,他的眼睛也挺亮的。她忍不住问他:“阿茂哥一定很想凉州的家吧?”
问一个男子想不想家,本是一件掉面子的事。
月色下,张茂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坦然道:“想家了,也想阿母。”
不管张茂在外人面前多么少年老成,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会孤单,会寂寞,会受伤,会委屈,会……想家。
裴妍同情地看着他,小手不自觉地覆上他骨骼分明的手。
张茂只觉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酥麻自手背窸窸窣窣地传遍全身。他差点腰上一软,从树上掉下去。
裴妍却未察觉,她自顾自地低声抚慰他:“我懂。你看,我离开洛阳才两个月,就已经开始想家了,还有大母、阿妡她们。”
想到长房母女遭受的无妄之灾,张茂对裴妍亦升起一股同情。
他强迫自己收起那莫名其妙的心荡,拍怕裴妍的小手,安慰道:“放心,来闻喜只是权宜之计,用不了多久,郡公就会接你们回去的!”
这点裴妍倒没有怀疑。她笑道:“到那时,我还要阿茂哥来接!”
张茂虚点了点她,笑道:“这还用说!”
因着夜里风大,张茂不敢让裴妍出来太久。二人草草聊了几句,没等容秋把粥煮好,张茂便早早把她送回了屋。
待到容秋端着煮好的燕窝粥,战战兢兢地于张茂的房外询问:“郎君,元娘已经吃了粥睡下了,您要不也用一些?”
“你们姊妹吃吧!”张茂隔着门道,他顿了顿,“往后夫人和元娘,劳你们多看顾。”
在容秋的印象里,张茂素来是雷厉风行的主,鲜少这么温柔地同属下讲话。一时间,少女脸颊红云浸染,心里跟吃了蜜似的,晕乎乎地把粥端回去找自家阿姊去了。
屋里,张茂斜倚在卧榻上,听雨给他禀事:去闻喜传消息的人回来了,裴氏族长很是震惊。
震惊?这就对了!张茂嘴角噙笑,阿憬总得攒点声望,才好出仕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