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一碗药下肚,关隅额头上渗出了不少汗珠,他眯起双眼,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神医拧了块帕子,微微弓着身子,替关隅擦拭汗水,他下意识再次想要拒绝,却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只好就此作罢,不再反抗。

她黑色衣衫上的飘带时不时地蹭到关隅的脸颊,惹得他面孔痒痒的,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试图缓解这种尴尬,面前的人却对他飞上身的绯色视若无睹。

“神医,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关隅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这个时刻尽快过去。

神医将帕子丢回盆里,懒得去洗,溅出的水花不规则地洒落在地面上,不耐烦地答道:“你不是都叫我神医了吗?”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称号。”

“那你还这么叫我?”

“……”

关隅语塞,挪动着有些发酸的手臂,换了个角度摆放,“姑娘,欠你的人情,你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提便是,我绝不会讨价还价。”他思来想去,她所谓的债主大抵就是她捡回他一条命的恩情,既然她开了口,他也绝非什么不懂知恩图报之人,更不会赖账。

神医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的样子,“这位大人,你搞错了吧?我说我是你的债主,指的可不是这个。”

关隅纳闷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见神医不紧不慢地从锦囊中掏出叠好的字条,摊开到关隅面前向他展示。

他看着眼前的字据,无法相信上面写的每一个字,“这分明不是我写的。”那字迹如此清秀,一看就不是他的笔迹,倒像是出自姑娘家的手笔。

“对啊,不是你写的,”神医理直气壮地点头,“可这手印是你的。”

关隅谨慎地拿自己的大拇指在字条上比划了一下,的确是一模一样,“那这是谁写的?”

“这你就别管了。”

“那这手印又是何时摁上去的?”

“你的手下求我救你的时候。”

此话一出,关隅哑口无言。

神医的的确确救了他一命,他诚然心存感激,只是他忽而想起方才何百忧说过的话,这位神医出现的时候正是他受伤昏迷之后。如此巧合的时机,她与这场暴乱当真没有一点联系吗?她要他的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关隅不介意用最肮脏的心思去揣测面前的人。一个平白无故出现的神秘女子,白纸黑字要他性命,换作任何人坐在他的位置上,都不敢放松戒备。

神医自然不晓得关隅心中所想,慢慢悠悠地将字条沿着折痕重新叠好,“不过我说,你到底做过什么天大的好事,让外面的百姓都心甘情愿地为你赴汤蹈火?”

关隅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闪烁着她不确定的火焰,“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好奇啊。”

“那他们都做了什么?”

“这个嘛,你自己去问他们咯。”

关隅显然不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便插科打诨地将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他不说,她自有旁的方法了解清楚,只是她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忽然急转直下,就因为她说他欠了自己一条命?恐怕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而这也让她越发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关隅转醒的消息一时之间传遍了整个部落,老百姓们奔走相告,他所住的毡帐随即被围得水泄不通。迫于神医的叮嘱兼恐吓,关隅暂时还不能轻易下床走动,何百忧就只能放老婆婆一人进来说话。

何百忧将她搀扶到关隅床前,看着面前的人又重新获得生机的模样,老婆婆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婆婆,您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关大人,这回要不是你,恐怕我这条老命早就不保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呐。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无颜活下去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救您只是顺手的事,是我自己没本事,才会挨这一刀,跟您没关系。”

“我一届老妪,死不足惜,可关大人你不同啊,你乃千金之躯,万万要保重自身,以后绝不能再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了,否则你的父母知道了,该心疼的。”

“关某谨记。”

关隅望着老婆婆,似有话在嘴边,只是他欲言又止,将话重新憋回了肚子里。

老婆婆自然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关大人,你跟我就不必客套了,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婆婆,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神医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事他若不了解清楚,绝不可能安心休养。

老婆婆明白关隅的意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他,何百忧还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将情节补充完整。

听完这一切,尤其是百姓们为他求情那一段,要说不感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关隅的声音难得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竟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大人,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过往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只好尽些绵薄之力,好在最后保住了您的性命,也算是圆满了。”

何百忧的重点倒不是在两人你来我往的感激上,“过往?到底是什么故事啊?我能听吗?”

先前神医问及何百忧此事,他并非不愿说,而是真不知情,只不过是不想在她面前露了怯,才刻意装出卖关子的样子。这回得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他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那还是四年前所发生的一桩事了。

当时萨吉刚继承父亲的位置没多久,白兰便遭遇了数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地震。

说起来,吐蕃之地,地势险要,地震之事乃稀松平常,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对大家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因此所有人也就见怪不怪了。而那次地震的严重程度非比寻常,几乎将白兰部落所有的住所和饲养的牲畜毁于一旦。

彼时恰逢关隅第一次跟着大部队前来吐蕃清查户口,就遇上如此危险的情况,他本可以坐视不理,毕竟那不是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然而他却趁着查办公事之余,连夜帮着当地的百姓重新搭毡帐、找牛羊、找伤员、收拾驻地,甚至在余震来临之时,因为护着身边的孩子而被压断了胳膊……见他受了伤,与他同行的其他人员自发取代他的位置,帮起忙来。

若不是关隅,白兰百姓的生活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更何况当时萨吉的位置还没坐稳,就遇上如此能动荡民心之事,如若应对不利,对于白兰的打击则是毁灭性的。

在大都,人人都说宣政院心狠手辣,只手遮天,殊不知在遥远的吐蕃竟还藏着这世人难以窥见的万般柔情。

老婆婆的故事让何百忧听得一愣一愣的。

何百忧印象中的关隅,虽表面和善,心思却颇为深沉,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堵墙将人拒之门外,难以接近。此刻何百忧只想反省自己,看人还是过于浅薄片面,又或者是关隅太复杂,有着太多面,让他始终无法看清他真正的模样,但无论如何,关隅绝不是他最初以为的那个样子。

萨吉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第一时间就赶来看望关隅,只不过这回他不是一个人独自前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模样年轻的姑娘。

虽已是五月,吐蕃的天气依旧凉意十足,关隅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他的伤口需要按时换药,时常穿脱衣物容易牵扯伤口,纱布缠得太严又不利于伤口恢复,军医只给他贴了薄薄的一层,防止触碰。

好在他的身体底子原本就好,穿得少也不觉得冷,再加上原本想着只有大夫和何百忧进出,他还是病人,衣衫不整倒也无伤大雅。如今来了其他人,反而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关隅咬着牙准备赶紧起身下床穿衣,却被萨吉快步走到床边拦了下来,“大夫叮嘱过,你千万不能乱动,到时你受了伤,我可就成罪人了。我手底下那老大夫比你们那军医难缠多了,惹他生气,我吃不消。”

关隅表面上点头答应,却还是执拗地坐在了床边,抽了挂在边上的外衣披在身上。

“伤口恢复得如何?”

“这几日好了不少,多谢萨吉兄关心。”

“听说那女神医下手狠得不行,剜去你好大一块肉,老大夫看了都心疼。”

“神医么,定是要做得了常人不能为之事,否则也枉得此名了。”

“不错,要想做出一番成就,必得心狠手辣。”萨吉抬手拍他的肩,“你这回生死线上走一遭,又迷倒了我们这儿不少姑娘,人人都吵着嚷着想跟你回大都呢。”

“我都这样了,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关隅只浅浅一笑,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个劲地倒吸凉气。

“怪我不好,忘了你还是伤员。”萨吉摇头,“可惜我没个能同你年纪相仿的女儿,否则咱们还能成一家人。”

“你就这么想占我便宜?”

“可不是吗?”

关隅长叹一声,“你现在能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你没有女儿罢了。若真是有,恐怕你是绝不舍得让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我说你小子,身体受了伤,嘴皮子上的功夫还是不减。”

“舅舅!”

两个大男人聊得起劲,冷落了一旁的姑娘,叫她十分不满,娇嗔地唤着萨吉。

“都怪我说的太投入,都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外甥女,名唤苏娜。”萨吉指着关隅,“这位是关大人,大元的宣政院副使。”

“见过苏娜姑娘。”

“关副使。”

“这丫头,前脚刚来,不知就从哪儿听说了你救人的故事,非说要来见见你这位大英雄,死缠烂打紧跟着我不肯走,我实在是拿她没法子,就将她一同带过来见见你了。”

“苏娜姑娘过誉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英雄。这个称呼,我受之有愧。”

关隅说罢便低下了头,不去看苏娜那有些过分火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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