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藤低垂的远古巨树之下,庞大连绵的紫微殿群匍匐。藤花浅紫深紫交杂,串串玲珑修长,从枝干上抽芽,蜿蜿蜒蜒地落到一人高处。
在其中徜徉,不失为一桩乐事。若是有美人抬手,轻拨藤花,稍一侧头,能看见耳根眉尾,就更是乐上加乐,趣上增趣。
紫微星高悬,不如往日一半明亮。辽芜星空,四野静谧,唯有风动藤花,枝叶摩挲声,
然主殿里一片喧腾,童子、仙士、各处司长来回走动,文书玉简抱得满怀,脚步声嗒嗒而不闻嘈杂人语。辅佐近日来愁得头发都白去几绺,嘴上燎泡一碰便生疼。
“找到了吗?怎地这般迟?”
秋断言一出现,辅佐便脚下生风,冲到跟前。
“钰常君感应到命星玉牌,尚是完好无损。但玉签似乎被命星不慎弄丢,赶到时只寻着东西,并未找到人。”
“这……玉签是在何处寻到?”
“在濮阳河六荒原。”
“六荒原?”辅佐大惊失色,喃喃自语道,“那里可是邻近无□□入口。”
秋断言眉纹深重,也是担忧,“断谋日前卜卦,卦象愈□□浮隐晦。大势之趋分明昨日已断,但这两日来来回回,又在最后关头出现了转机。”
一身紫衣,玄色云纹,高冠玉簪,辅佐不知已穿着这身袍服伴随过多少紫微神官。如今命星失踪,于他而言不下丧子之痛,心急之切,旁人哪里知晓。听到秋断言说转机,连忙问道,“何来的转机?”
断言大手一挥,掏出一副卷轴,“太元五帝,便是转机。”
可怜辅佐年迈,被这句话气得直吹胡子,哆嗦着手指着八脉堂的醒世断言,说道,“太元五帝?你可知他们都死去了多少年!”
那副卷轴却被递了过来,秋断言摇摇头,“此事因之而起,必也因之而去,辅佐不信,可以问断谋大人。断谋说的话,总该不会有假。”
辅佐轻哼,捋了捋唇上两把短须,说道,“断谋那老东西,最为狡猾诡谲。假话不能说,真话说不得,一张嘴形同废物。”
“辅佐这是偏颇之见。”
“若不是,何以断不出命星所在?”
“断谋……四殿各司其职,这恐怕要问钰常君。”
“卜卦卜到最后把大势都卜断喽。”
秋断言不再争执,八脉堂断谋和紫微殿辅佐不合乃仙灵界人尽皆知之事,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幸甚至哉。
“朽破殿寻人未果,八脉堂断无音信,命星流落在外安危难定,我这老骨头快要立不住了。你这卷轴是为何物?能有多大神通?”辅佐接过卷轴,随口调侃,揭开一看,却瞠目结舌。
秋断言拱手道:“看辅佐定夺。”
辅佐卷起卷轴,沉声问道,“断谋怎么说?”
“太元五帝百无禁忌,神妖人鬼物各占其一。断谋推测是鬼帝残威,造成今日之相。”
“鬼帝?莫不是那鬼道元祖浩然鬼帝?”
“是也。不知辅佐可否记得,几十年前的鬼将军鬼名府。”
辅佐老眉一皱,“鬼将军,怎么?”
“据闻,那鬼将军便是鬼帝的后代,他手上那把斧子,说不定也与鬼帝有关。”
“你是说得从他下手?”
“鬼名府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的转机究竟是什么,连断谋只能推测出个大概。如今大势变更,想必与道化有关。以后仙不仙,鬼不鬼,人不人,妖不妖,恐怕也是常态。”
“怎么可能!此等动荡只在太古崩塌之时有过,难道我等竟是这末代族人?”
秋断言笑了笑,“谁说得准呢。”
“辅佐大人!”一位司长匆匆奔来,“有仙士在长雁雪看到了命星踪迹。”
此时距争罗衣和钰常君相见那天,已过去三日有余。那日饮酒完毕,钰常君送回争罗衣,自己却在五湖四海周游了一趟,全然不知秋断言在朽破殿里急得茶水都喝不下。
而争罗衣到长雁雪时,长雁雪正值雪停。雪原平整,一片广阔白色,延伸至天际。那件玫红艳色的外袍松垮垮罩在单薄的里衣上,成了雪原中央醒目的花簇。
红线吊住钰常君给的玉牌,悬在胸口,略微有些硌人。
争罗衣捏紧玉牌边缘,呼出一口弥散热气,将围在脖子里的软布又扯扯团团,更贴近脸庞一些。上耳廓冻得红了,看着是热的,摸着是冰的,细致小巧,是该被狐裘围着、双掌包着,尽力疼爱的模样。
长雁雪的雪一旦下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止不住。要是不尽快走到雪天顶,他恐怕熬不过这个晚上。
若没有钰常君的衣服,这片寒霜土地,争罗衣是一步也不能踏进。
虽说玉牌被摆到面前,钟贺之死已是铁板钉钉,但游荡在天地四方寻找钟贺,已在争罗衣生命中延续了两三年之久,一时之间停下,让他彷徨失措,迷茫得不能自己。
怀着微渺希望,争罗衣还是踏上了雪原。
他想着,若走不出这雪原,葬在幕遮大雪里,也只是无功无过一生,不声不响凡人。谁能说他惭憾,谁能说他愧疚。
钟贺无光的眼突然浮现上来,攥紧了他的心,一阵酸涩冲上鼻头。雪原寂静,万物无声无息,唯有风雪起时,震天呼啸蜂拥而入,仿佛要从耳孔钻进身体,把寒意埋进四肢百骸。
呼吸声格外明显,心弦拨动不绝于耳。
争罗衣脚步踉跄,一深一浅行在雪中,微微颤颤抬头,勉强辨认出珠玉瀑布所在。
那里是长雁雪的深处。
若用脚步丈量,长雁雪之大才未有保留地显现出来。雪水渗入缎面,脚掌已经没了知觉,然而并不停留,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争罗衣把手捧在嘴边,轻轻呵出残存的一口热气。
“冷极了……”他喃喃着。
冻云白穹之下,忽现一队人马,摇旌拨旗,周身裹着若有似无黑雾一般,朦朦胧胧,隐隐约约。那旗子是黑的,牵的马匹也是黑黝黝的,说老实话,脸也是黑黝黝一片看不真切。
争罗衣眯了眯眼。体力不支初现苗头,他晃了晃脑袋,把手掌翻开摊在面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晰。直到视线里那层晃动的雾全都消失,他才继续往前走去。
那对黑黝黝人马愈来愈近,却不闻动静,真如一团浓雾迫近。
争罗衣皱了皱眉,正欲避道而行,却听得耳畔脆生生一句,“哥哥!救我!呜……”
“美人哥哥!呜……救呜……”
“救我!”
分明是孩童音色,争罗衣不由微微皱眉。
黑色人马里突然冲出一团矮小身影,紫袍黑发,发尾一搓银色,眼瞳浅紫,神异得很。
仙灵界紫微神官紫瞳银发,连不问世事的争罗衣都听钟贺讲过,这小孩特征如此显著,若说他与紫微殿无关,连朽破殿小童子都骗不过去。
争罗衣立马招出积云,拉住孩童手臂,一把托上了云山顶端。云山浮浮游游,在他心念操纵之下腾空而去,半点沉重笨拙之感也无。
只是体积庞大,饶是飞远了也能被那伙人瞧见,锲而不舍地追着。
孩童喘定气息,先是拉住争罗衣的手,一本正经说道,“多谢美人哥哥,救了我一命,此恩没齿难忘。”
争罗衣说道:“他们掳你为何?”
“哥哥,他们是鬼灵邪修,要抓了我去祭鬼神。”孩童浅紫杏眼睁着,几乎就要一双泪目,软软童音满是惧意和愤恨。
“鬼灵邪修?仙灵界竟有如此存在?”
“仙灵界自然没有,是有歹人擅自开地府,放生鬼灵。鬼灵得了灵气,变成邪修,灵气不顺的,仍是浑浑噩噩鬼灵。”孩童摇了摇争罗衣的手,“美人哥哥你可知道,那些亡者鬼灵,经千百年才能回归道化,若是随意放出,只会造祸六界。此番作为,正是逆转阴阳,颠倒乾坤之举。”
争罗衣面色怔愣,一时间失魂落魄。鬼灵回生,那钟贺岂不是……岂不是……
“哥哥,你的手怎生如此地冷?”
争罗衣垂眸,孩童两只小手正握着他的,似乎要为他取暖。他摇了摇头,抽回了手,“雪地里受凉罢了,无需担心。你要去哪里,我将你送回去罢。”
孩童说道:“有劳哥哥送我去紫微殿。”
争罗衣也不追问,兀自趋云往紫微殿。
听闻紫微殿有一棵极高的藤树,盘节虬错,藤花香飘十里,冠盖仙灵。若是坐于其顶,能看见方圆百里河山,不知比这云上风光何如。
至于那队人马,不知因何半途停了,争罗衣这云,便驱使得愈发轻松自在。
只是可惜珠玉瀑布未能去成,积云聚灵阵又经消耗,不知还能用上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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