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出了府,天已经微亮,上马车前,他脑中忽然闪现自己离开时,云栀难过的画面,然而很快,这些画面,就被他即将要与皇帝商讨的事情给覆盖掉。
她总要习惯这一切的变化。
府中衣食住行他都给她安排好,她不缺吃,不缺穿,比当初回京之前纤瘦得弱不禁风的样子好了许多。
他这辈子不可能就一个女人,她的身份也配不上当一个正妃,她心底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
到了宫中,天已经大亮,早朝过后,皇帝让他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龙涎香在首炉之中飘着袅袅烟雾,龙座后边,两条威武的金龙正在盘旋,桌案之上,放着厚厚的奏折。
皇兄魏斓端坐在龙座之上,病容有些憔悴,正在问他们关于南边旱灾的解决办法,几个心腹给的法子他都不满意,直到魏淮开口。
“减一年赋税,开放粮仓,寻水源,就近移民……”
……
兄弟两想法不谋而合,但这件事情,谁去办,便成了让人头疼的难题,这若是派上不合适的人,这灾银,不仅没办法解决问题,反而成为某些人中饱私囊的肥膘。
有人推举翰林赵大人的学生,去年刚刚成婚的新科状元林瑜,也有人推举永乐侯,又有人推举别的大臣……
众说纷纭下,皇帝咳嗽着,看向自己的胞弟。
“魏王,你怎么说?”
魏淮道:“臣,请命前去。”
魏斓也正是这个意思,看向别的大臣,问道:“大家有何意见?”
大家纷纷摇头,没什么意见。
御书房里边的人很快就散了,魏淮留下,皇帝也不急着聊赈灾的事情而是问起他与平西将军之女的事情,问道:“你与平西将军的女儿,最近如何?”
魏淮道:“尚可。”
“此事,委屈你了。”皇帝自然了解自己弟弟的性子,谢婉婉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没办法,皇帝身子越来越差,为了拉拢平西将军一派,只能出此下策,何况,魏淮迟早要成亲的,娶谁不是娶。
“不委屈。”
皇帝沉吟着说道:“你府中那位……你还是稍微收敛一些,别招得嘉阳县主不满。”
魏淮那位侧妃,皇帝听说过,长得仙姿玉貌,魏淮这么多年,身旁就只有她一个女子,难免会动情。
“臣弟知道。”
皇帝点头:“那就好。”
又聊了几句公事,他便去了军中。
上午云栀把两幅衣裳样式画完了,折好让香宁送去时,她忽然道:“罢了,我自己去送吧。”
香宁看得出来她今日心绪不佳,笑道:“也好,娘娘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心情好些。”
云栀扯了扯唇,最后什么都没说,换了一身衣裳,便坐上马车出门去了。
很快看到福来布庄,云栀带着幕离进了布庄,掌柜的接过她手中的纸,看着上边的样式,有些激动,就这两张,便可以让他们卖出高价,这京中的衣裳,这样式越新,这公子小姐,便越喜欢,也不知道这魏王侧妃到底是从哪里知晓这么多的花样。
掌柜的不免好奇:“侧妃娘娘奇思妙想,不知娘娘师承何人?”
云栀说:“不过是书看多了,懂些皮毛。”
云栀小时候确实看了很多书,但是除此以外,她还随师傅去过海外,知晓那里有更多的国家,更多不同的人,如今师傅不知所踪,而自己,又是亡国公主,自然不会轻易告知师父名讳。
掌柜的一听说她是看书看出来的,便有些失望,不然的话,可以让自己布庄里边的绣娘,去学一学……
不过他很快有了想法,问道:“侧妃可想,继续合作……”
云栀拒绝了:“不用。”
王府里边不愁吃穿,她也有月例,她不怎么花钱,自然攒下许多,能有精力画两幅,已经是不错了。
掌柜遗憾叹气。
云栀跑了布庄里边一眼,见没有合适的布料,也没有想做的衣服,便与香宁离开了。
但她并不想马上回家,她跟香宁说:“我们四处走走。”
香宁点点头,道:“娘娘已经许久没有出来逛过了,出来走一走,或许心情能够好许多。”
能够好许多吗?
云栀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几年来不怎么出府,固守那一方小天地的她,很快也要守不住了。
人就是这样,越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就越抓不住。
她笑了笑,最后往人群之中走去。
繁华热闹的京都大街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路人的说话声,还有路边的吵架声,都很热闹,旁边的商铺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南边的绸缎,也有山里的野货,更不乏来自域外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玩意。
云栀只逛,不买。
香宁对街上新来的新奇玩意便是感兴趣,比如来自番邦的各种奇怪骨饰手链,比如可以变出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的万花筒,还有那些山里的虎皮豹皮,路边的猴戏杂耍,不值钱的小玩意,都能引起她莫大的兴趣。
她是一个活泼的小丫头,平时拘在府中,稳重老练的样子,压根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云栀还记得,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是无忧无虑,仗着一身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武功与才华,四处乱跑。
她的师父总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丢下她一个人便不知所踪,她也无所谓,她能够自己找乐子。
她见惯了繁华,因此即使在府中待了几年不怎么出门,她也没有在这些繁华之中迷失自己,她冷静的,平静的,审视着其中的一切,仿佛自己只是其间的一个过客。
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过雨云烟。
她生于繁华,见过繁华,也见过繁华的毁灭,繁荣美丽的云国,一夜之间覆灭,她从山野的精灵,变成锦衣玉食的公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她又从公主成为囚徒,又从囚徒,成了困在楼阁之中,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云雀。
天上这时候下起了雨,乌云垂坠,周围行人奔忙躲雨,躲入旁边的茶棚商铺之中,本来热闹的街,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偶尔有人撑着伞走过。
香宁也拉着她快走,这时候,一行人抬着一个身上披着白布的人路过,男人露出外面的一面脸,翻着白眼,皮肤如老去的树皮,没有光泽,斑斑驳驳,带着尸腐一般的青黑,路过旁边的少女吓得惊叫逃走,手中的伞都吓得落了地。
旁人的窃窃私语很快很快交代清楚了此人的身份,这是宋员外的儿子,据说他小妾跟他娘子闹了矛盾,那小妾一怒之下,便给主母投毒,谁知道,竟然被他喝了去。
“天可怜见,这也太惨了吧!”
“怎么大白日的,还扛着上街!”
“听说衙门那边仵作还要验尸……”
……
香宁发现侧妃一直盯着死人的方向看,生怕她害怕,道:“娘娘,别看,太可怕了。”
却见云栀手指颤抖着,眼底带着她说不清楚的恐惧:“他不是中毒死的……是时疫。”
云国的灭亡,便是始于一场时疫。
云国地势高耸,易守难攻,环境清雅,山神水秀,美人如云。它与陈国毗邻,周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风俗打扮各异的小国。
云栀七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父皇母后四处求医,在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玄妙子出现了,他让父皇母后把她交给他,带她回了玉别山,教她武功,教她医术,教她如何在天地山野之间抚琴,领会大自然最美的奥妙,带她遨游天下,见识种种以前在皇宫未曾见过的,不曾想过探寻的神奇,她跟师父在山野里探过险,挖过奇珍异宝,也跟师父去海外寻找仙山时,发现海外实际上罗列着许多更加繁荣的或者未开蛮的小国,她进过赌场,也女扮男装去过青楼。
直到十三岁后,母后病危,她才回了一趟国,之后每年的新岁,她都回云都度过。
马上十七岁那年的新岁,却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一场大雪,带来了时疫。
一开始这一场时疫并没有引起地方官员的重视,等父皇意识到严重性的时候,一切已经像一场雪崩滚开。所到之处,覆巢无完卵。
时疫带来的伤害是如同风暴,非常巨大。
为了让时疫不再扩散,当时父皇下令把所有的腐臭的尸体焚烧,如同处理每一场如同瘟疫一样,然后焚烧过后的灰,被雨水带入地下,流入河水之中,带去更远的地方。
一时之间,整个云国,英雄成坟冢,美人成枯骨,飞鸟成残骸,桃花成枯枝,新岁的鞭炮声成了百姓哀鸣的哭声。
当时云国最为强悍,最为足智多谋的几个将军,都死在了时疫之中。
陈国趁乱发动了战争,失去了抵抗能力的云国士兵,仿佛濒死的鸟一样,飞快被斩断翅膀,陈国骑兵的铁蹄,毫无阻碍的踏进了云国的都城,杀死了她所有人的亲人。
陈国士兵抢完杀完以后就走了,云国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抢空,城池成了废墟,昔日欢乐宁和的云国都城,断壁残垣底下,埋葬着森森的白骨,直到如今,云国原来大部分的城池,还笼罩在那一场时疫带来的噩梦之中,只剩下一些怀念故土的人没有搬离,他们在一个个死去,却没有新生儿降生。
云栀曾经与师父一起,查古籍,到处寻找解决一切的药物,可只找到一些缓解症状的药,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染了时疫,当时走投无路时,她用了一种两种原本在治病之药行列,但毒性非常强得药,用药过猛的后果时,她的武功全废,后来因为过于出色的美貌,她被士兵俘虏,要把她跟别的云国美人,一起带到陈国去。
被劈开的回忆,撕裂她心底最深的伤口,她头痛欲裂,最后怎么回到了王府,她也不清楚,床上躺到半夜,滴水未进,她坐起来,问香宁:“王爷呢?”
她觉得,她应该要跟魏淮说一说这事。
香宁却说:“王爷未归。”
他不仅这一日未归,第二日也未归,之后就传出他前往南边抗旱的消息了。
而衙门那边,并没有引起重视,如当初一样的,也是判定为中毒。
京城的雨连绵无尽,云栀想起云国发现时疫一开始的症状,是发现自己身上莫名的起淤青,接着开始呕吐,发烧……再之后,身上的青紫,仿佛蛇一样,占满人的皮肤,最后吸干人所有的精气,抽搐着,吐白沫,翻白眼而死。
云栀立在门前,看着廊下的雨,忽然计较不起来,他第一次出远门,不再跟她打招呼。
她开始担心起这个繁华的金笼,也会走向来跟云国一样,风雨飘摇的命运。
云栀试图给魏淮写信,但是并没有回信,她的信一让人送出去,就没有回音。
她让香宁去问,得到的结果却是,他可能需要过几个月才回来。
云栀这些年其实忘了很多事情,便是关于当时几个预防的药方,她也忘了不少,她试图去翻阅关于之前卷宗,却发现,压根找不到。
云国离晋国太远了,压根没有办法找到那些记载。
后来有一天,她听说,紫金寺的住持,曾经如果云国周游,于是她便去了一趟紫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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