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乌云遮住半边天,周遭的风也变得大了些,吹得树枝左右摇摆着,树叶在狂风中迅速翻飞,看上去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夏予晴听从了蒋木沉的话,没在外面逗留太久,顺着大道走回了家。
外婆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在窗口看到她走下台阶就急忙对她说:“你可算回了!眼看着要下大雨,我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我们这儿的暴雨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下就很难停下来。”
“来了来了。”夏予晴听着她的唠叨,乖乖地加快脚步走进屋。
尽管屋外的光线因为乌云遮蔽而黯淡下来,可胡春凤还是敏锐地借着光亮看清了她不对劲的眼睛。
感受到她的视线,夏予晴没躲藏,大大方方地让她观察确认。
“哭过了?”外婆问。
“嗯,”夏予晴点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镇上看了部感人的电影。”
本以为外婆会继续问电影名字和内容,她已经全都乱七八糟地提前想好了,结果胡春凤只是噢了声,随口提起往事。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看鬼片,吓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跟你说这些都是人演的,你还是害怕。”
“看来长大了你还相信这些,都是人演的,有啥好哭的?”
没想到外婆会是这个反应,夏予晴的注意力也被带偏了,忍不住感慨,“那时候看的鬼片是真吓人,晚上躺在床上我都觉得有鬼蹲在屋子角落。”
她也不太记得鬼片的具体情节是什么了,反正血腥又吓人,简直就是她的童年阴影,只要在黑暗里就会自动脑补出一个白衣女鬼,长大后再没看过那么吓人的鬼片。
曾经她也好奇过,为什么印象里看的恐怖片大多都是披着头发的女鬼,却很少有男鬼呢?
后来才慢慢明白,鬼必须有浓得无法化解,足以让人恐惧的怨与恨,有不公、有折磨,社会中的男性很少有这些感受,他们又怎么会变成男鬼呢?
男鬼一点也不可怕,反倒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男性更吓人。他们是执刀人,很多时候有了他们的迫害才有女鬼的存在,所以从某个层面来说,他们还是比恐怖片更胜一筹。
屋外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把她不自觉走远的思绪拉回,转头看向窗口,天就像破了个洞,雨开始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仿佛要淹没一切。
回老家差不多半个月了,终于迎来第一场雨。
来势汹汹,漫无止境。
雨声是天然的轻音乐,夏予晴拿出书准备看,胡春凤贴心地替她拉开了灯。
昏黄的灯光晕在屋外的水洼上,一圈圈黄金般闪耀。
-
晚上,小心翼翼地侧身在屋檐下走着避开雨点,推开隔壁的门准备睡觉时,夏予晴才发现房间漏水了。
没惊动外婆过来,她冷静地进屋,把货物和纸箱什么的都搬到中间还干着的地方,找了椅子把它们垫高免得被淹。
然后找来盆和水桶接在漏水的地方,用拖把将沿着墙壁流下的水擦干。
雨漏得不是特别严重,但因为床贴着墙,被子和床单都已经弄湿了,所以今晚只能去找外婆睡了。
于是,夏予晴拿上未被打湿的幸存的枕头,关上门重新回到了隔壁屋子,外婆还没锁门,一推就进去了。
听见门口的声响,胡春凤从里屋探了个头看过来,还以为是有人冒着大雨来买东西。
“你怎么来了?”看见是她后外婆疑惑,“手里怎么还拿着枕头?”
“难道是因为下午提到鬼片,你又害怕了,不敢一个人睡?”
“不是。”夏予晴忍俊不禁,不得不说外婆的联想真是有逻辑性的,还记得下午的事。对于自己怎么会过来,她出声解释道:“隔壁漏雨床湿了。”
怕外婆担心,她及时添了句,“你放心,我已经把货都挪到中间干的地方了。”
这下胡春凤才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下大腿,“哎呦,我怎么忘了这个?”
“那屋一直都会漏水,最近没下雨我都给搞忘了,之前你说要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要补一补的,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
“没事的,外婆。”夏予晴宽慰道,“托下雨的福,我今天才能时隔多年来找你一起睡觉。”
“你这丫头,说话一道一道的!”胡春凤被逗乐了,脸上的自责散了不少。
“我睡里面还是外面?”她抱着枕头走到床边问。
“里面,早上我比你先起床,我睡外面方便点。”
“好。”夏予晴应声把枕头放在床尾靠墙的里面。以前也都是反着睡的,她睡外婆脚边,头朝床尾。这样的距离对她们来说都刚刚好,不会太亲近,也不遥远。
已经是该洗漱睡觉的点了,外婆走到前面去把门反锁关好,叫她先去洗漱。
洗完夏予晴先上了床,掀开被子平整地躺好,在等外婆上床的间隙,她脑里闪过了很多很多童年的回忆。
再次和外婆一起睡,心底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童年的存在,以及童年的离去。
原来一眨眼,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没过多久外婆也洗好从后门回来了,她在床上躺下,伸手拉动灯绳关灯。
“外婆。”夏予晴在黑暗中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嗓音有些轻,落在屋内几乎跟淅沥的雨声一样。
“怎么了?”胡春凤回,“你真想到鬼片害怕了吗?”
“没有,”她弯起唇角,“我就是想起了小时候这样跟你睡一起时你跟我讲的故事了。”
“我还给你讲过故事?”胡春凤都不记得还有这事了,她没读过书,能给孩子讲什么故事?
时光仿佛倒流又重启一般,从前是胡春凤给她讲故事,现在变成夏予晴来说了,她用方言轻念着,“金山老变婆银山老变婆。”
“有一对姐妹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念这句口诀召唤出了一个老婆婆带她们看家,大妹发现这个阿婆是狼变的老变婆,会吃小孩的那种,所以不敢直接拆穿她。”
“老变婆让她们俩洗干净,她带她们睡觉,大妹故意在脚底抹灰,还假装自己身上有虱子。二妹轻易相信了老变婆,真的把自己洗干净了,于是老变婆带着二妹睡,大妹睡脚边。”
“睡觉的时候大妹听到了咯吱声,发现是二妹被老变婆吃了,老变婆还从被子里拿了二妹的手指给大妹……”
其实这个故事有很多细节夏予晴都忘记了,因为是很小的时候听外婆说的。只记得当时她正好也睡在床尾,代入感很强,甚至耳边幻听了嘎吱声,想象着老变婆吃小孩的画面。
“是这个故事啊。”胡春凤笑出了声音,回想着自己的童年开口道,“我也是小时候听我奶奶说的,她用这个故事唬我们说不听话的小孩都会被老变婆吃掉哈哈哈哈。”
夏予晴倒是觉得有点意外,原来这个故事是口口相传,一代接一代传下来。
由于记不清细节了,所以她长大后闲着无聊在网上查过这个故事,输入“金山老变婆”就能看到详细的、完整的故事。
外婆的奶奶在说的时候应该没提到,就像外婆跟她说的时候也没提过那些细节,这对姐妹为什么招来了老变婆——
网上流传的完整版,开头就写了是因为她们的爸妈重男轻女,带着家里唯一的儿子离开了,把两姐妹留在家里,还告诉她们老变婆的口诀说有人会来带她们看家,是故意让她们招出老变婆的。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是家庭抛弃女儿的故事。以前觉得老变婆可怕,现在才知道可怕的是原生家庭。
这种感慨跟下午想到鬼片时一样,回头看这些“童年阴影”,居然都是那么残酷的现实。
她忽然觉得有点庆幸,外婆知道的不是完整版,这个在她们之间代代传下来的,只是老变婆吃孩子,而不是重男轻女故意抛弃女儿的故事。
外婆刚才提到她奶奶说这个故事是为了吓唬人让她们听话,说完后她回忆着自己为什么要跟夏予晴讲这个故事。
“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不是长虱子了吗?所以才跟你讲了这个故事。”
听到外婆的话,夏予晴也想起了这件事。她小学长过头虱,也不知道是在哪传染上的,是洗头看见盆里飘着一些小虫子才发现的。
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头虱的她,还很神奇地从自己头上抓了很多虱子装在瓶子里研究,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个。
胡春凤看见孩子头发里的小白点,也就是虱子卵,才咋呼着给她买了药去虫。
白色的粉末,味道不太好闻,让她捂住脸,然后全方位把粉末拍在她头皮上。
知道这是头虱后夏予晴其实难过了一阵子,大家都说不爱卫生的小孩子才会长,她为此感到很羞耻。
所以外婆才跟她说起这个故事,她那时都没听懂,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才后知后觉明白,外婆是想告诉她——
有虱子的话就能像大妹那样睡老变婆脚边,不被吃掉了。
“外婆你也太含蓄了……”
聊这几句困意上来了,胡春凤招呼她睡觉,“不说了,早点睡觉,明天我找人来看看房子,帮忙补一补。”
“嗯。”夏予晴轻轻应声,在心底跟外婆说晚安,也闭上了双眼。
被子上有外婆的味道,很安心,就像在她的怀抱里一样,夏予晴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大清早,屋外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
夏予晴醒来,发现外婆已经起床了。
她顶着一头有些乱的头发走出里屋,就这样和小卖部里高大帅气的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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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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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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