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定。
笑容从一张脸,延续到另一张脸,迅速传遍整个会议室。
隔着幢幢人影,两人视线相接。
岑奕光嘴唇微动,无声地向他宣布,你输了。
他极缓慢地眨动眼睛,谁输了?
岑奕光挑眉,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帮你向廖总求求情。
严城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用手指抚摸下唇,以此掩盖嘴角的笑意。岑奕光笑意不改,疑心他在装腔作势。这时,严城轻抬下巴,示意他口袋的手机响了。
他不动。
严城也不动。
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输局已定,严城不可能翻盘的。
那你怕什么?
严城目光深沉,一眼洞穿他的心思。
谁怕了。
他拿出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接通。
电话那边是Emma:“岑总,有件奇怪的事,土管部门打电话来说房主身份证是假的。”
他笑容一滞:“假的?”
“不仅如此,这个叫周志梅的老太婆根本不是房主,房主在上周已经死了。”
“又是同行的恶作剧而已,别管他们。”
“什么恶作剧,真的啊,是土管部门的主管赵主任打过来亲自跟我说的。”
他沉住气,“你打过电话给老太太吗?”
“老太太,老太太儿子和他们的律师我都打过一遍了,没人接。”
他挂断电话,打给花猫,在无休止的嘟嘟嘟声后,机械的女声提示音亲切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接着,他再打给老太太,老太太儿子、律师,皆是如此。
一阵天旋地转,Emma的电话再次打来:“岑总,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等......等会,不可能的,那些资料文件,不是全都审核过一遍吗?”
Emma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很多流程都省略了,负责人看都没看,就盖章了。”
为什么会省略?当他想起这个问题时,就已经知道答案,是廖总要求省略的,是他告诉廖总周五前必须要打款的,是花猫威胁他不尽快打款,就要将这块地卖给龙珍置业。
“不可能,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花猫的电话,可无论多少次,回复他的只有那道冷漠的机械女声。
不!不!不!
他猛地站起来,不顾旁人目光,冲出会议室,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但他必须要去阻止这件可怕的事发生,哪怕已经来不及。
他跑出明珠科技,拦住一辆出租车。当司机问他去哪时,他怔住了,去哪,他要去哪找花猫,他连花猫住在哪都不知道,居然就这么相信了他。
出租车带着他来到万悦旅馆,旅馆大门仍然锁着,他拿着老太太的照片询问附近商铺,有没有见过此人,商铺老板们的回答出奇一致,没见过,不认识。
他愤怒地质问,似乎要逼迫对方承认:“这就是万悦旅馆的老太太啊!”
老板们一脸莫名其妙,却又不敢惹怒疯子。
出租车又带着他逛遍市内的大小酒吧,他非要将花猫找出来不可。最后,出租车停在明日酒吧,他匆匆闯进冷清的酒吧,正在打瞌睡的酒保警惕地望着他,把他看做一个会随时发疯的神经病。
“花猫在哪?”
短短一个小时,已把他的声音熬得沙哑。
“花猫,他不是去美国了吗?”
他呆滞地张着嘴巴,“美国?”
“是啊,他前晚在这开欢送party,请了一轮,说要去美利坚度假。”
“他走了。”
“他是走了不是死了。”
“两亿人民币,他走了。”
“嚯,两亿!?这小子中□□啦。”
“他骗我......”
岑奕光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两耳轰鸣,眼前阵阵发黑,他撑不住了,他快要晕过去了,他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愿面对这屈辱的事实——他竟然被骗了,上了花猫这个三流的骗子的当!
天啊,现在就让他死去吧,让他永远闭上眼,快,随便哪个人来给他一刀,好叫他不用承受这份羞辱,不用面对即将到来的责难和唾骂。
陡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他吓了一大跳,他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廖总”二字是他这辈子见过这恐怖的景象。
他怪叫一声,甩开手机,手机跌落在脚边,颤动地靠近他。
“沿途红灯再红,无人可挡我路,望着是万马千军都直冲......”
他曾经有多喜欢这个手机铃声,现在就有多恐惧它。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举起椅子,发狠地朝它砸下去,似乎它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手机被砸得四分五裂,尸首分离。而他双目通红,状若癫狂。
酒保对他的发疯早有预料,在他造成更多的破坏之前,抢走了他手中的椅子,将他赶出酒吧。
“花猫,你个王八蛋,你骗我!”
“神经!”
他像个无可救药的醉汉,又哭又笑,胡言乱语。
此事如野火般蔓延,迅速传播,不到一个小时,烧遍整个地产开发部,留下一地灰烬。
乍闻此事的人付诸一笑,将这当成一句拙劣的笑话。
这种骗局每天都在夜晚七点半的新闻栏目上演,但也仅限于新闻栏目,它是绝不会发生在明珠科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地产开发部的人如此地笃定,直到一辆救护车一路尖叫着来到明珠大厦门口,几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一阵风地刮进会议室,再一阵风地抬着一个昏厥的男人离开。
大家都在问,那个男人是谁?
知情者热情地分享见闻,是廖总,听说他接了一通电话后突然跪在地上,那张脸煞白煞白的,没过多久,就捂着心脏晕倒了,幸好严总及时打了120。
比起廖总的死活,大家更关心那通电话讲了什么。
“那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完了,就晕了。”
一个小时后,从土管部门回来的Emma坐实了种种流言。
那位老太太的真实身份是一位跑龙套演员,无儿无女,只有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八十六岁父亲。
此刻,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好像真的被骗了。
一声惊雷在无数颗心脏炸开。
两亿人民币!
报警,快报警!
牵动无数员工心神的两亿人民币下落不明,明珠科技召开了紧急会议,卸任已久的唐明凤临危受命,接过大权,掌握情况后,果断地做出一系列决定。
“万悦旅馆收购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廖明昌移送警方,接受调查,其余相关人员则停职在家,配合警方调查。由于这个项目波及范围广泛,不少管理层被卷入其中,导致许多部门短时间内陷入了混乱状态。
廖总被捕当晚,岑奕光正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游荡。
他犹如孤魂野鬼,踩着颠三倒四的步子,不知要走向何方。满街都是无处可去的男人,有的人丢掉了工作,有的人丢掉了自己。
他回想起那晚在唐家大宅,看见司徒玥随着严城母子坐上宾利,三人衣鲜亮丽,又要谈成一笔大生意,而自己吃了唐明珠的闭门羹,连共享单车也骑不起。
好不容易,使尽浑身解数,爬到“岑总”的位置,还没来得好好品尝“权力”的滋味,就被人一把从高处拽下,摔得粉身碎骨,受千夫所指。
不甘心啊!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唐家大宅门前。
唐明珠房间的窗户亮着,她早就劝过自己不要跟着廖总干活,难道那时她就预料到什么。他岑奕光永远都不会有出息,不如安分守己,当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
他在黑暗处坐下,耷拉着脑袋,茫然地望着被自己影子覆盖的地面,他不敢回家,怕碰见警察,他的身份经不住一丝怀疑。还有什么办法呢?廖总已经倒下了,唐明珠帮不了自己,唐明凤恐怕再也不会让他走进明珠科技一步。
还有一个人......
他抬起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闭上眼。
暮色沉沉地压在单薄的脊背,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一声声如泣似诉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挤出,似幼兽无助的嚎叫。
他做错了吗?
也许他不该冒充别人跟唐明珠相亲,不该欺骗善良的唐明珠,不该轻信花猫,他自诩聪明一世,实则蠢钝如猪,犯下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再来一遍,他还是会走进旋转餐厅,对唐明珠说自己就是“岑奕光”。
这个诱饵如此鲜美,鲜美到就像是为了考验人性而随意搁置在街头的黄金。
他的确是做错了,如果再来一次,他能做得更好。
可他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他一脚踏进酒吧,将自己溺毙在酒精和尼古丁里,直至清晨,酒吧打烊,酒保们将这个没钱的酒鬼扔出门口。他枕着冰凉的夜风,沉沉入睡,醒来时,他头痛欲裂,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身处何地,只觉天旋地转,口干舌燥。
“喂,吃药。”
他缓慢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花了好几秒,才聚焦在一张脸上。
司徒玥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解酒药片,站在床边,脸色有些不耐烦。
她又重复一次:“吃药。”
岑奕光顺从地拿起药片,塞进嘴里,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他想再来一杯,但司徒玥已经推门离开,透过那面长方形的门框,他看到房间外面的景色,一时觉得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他太累了,眼皮不住地打架,脱力向后一倒,他又睡去了。
再次醒来,房间内一片黑暗。他饥肠辘辘,浑身**。
他拧开灯,环目四顾,房间宽敞而整洁,雪白的大床占据了中心位置,面朝着落地窗。他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只好将薄被披在身上,走出房间。
客厅的格局跟他家一模一样,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面。
当金黄色的面条在沸腾的开水里上下翻滚时,他的内心很平静,或者说,他已然忘却自己的处境,他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司徒玥为什么要收留自己等等一切都不在乎,只要司徒玥不赶他,他能一直这样活着,吃饱了就睡,睡饿了就吃,让“吃喝拉撒”填满他下半辈子的生活。
第三天,他照常地坐在餐桌上吃面时,司徒玥在他对面坐下。
她说:“严总今晚八点回来。”
他抬起头,睁着一双茫然的眼。
“你睡的房间是严总的。”
这是一则心照不宣的通知。
他呆滞地眨眨眼,缓慢地咀嚼嘴里的食物,一下又一下,像疲惫的老人,逆来顺受地接受着命运所有的安排。
就是这样了吧。
他盯着那张雪白的大床,两亿人民币,睡一觉,也许不止一觉。
底线和自尊在两亿面前,不值一提。
他很轻易地说服了自己。
“喂。”
司徒玥站在房门外,揪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唐明珠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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