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徐流深:“来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檀香,或者茶香盈盈地绕在了自己身上,但他们应该没有靠近到这种程度。谈善忍住了提起袖子闻的冲动,实话实说:“我是来要钱的。”

董卫的瞳仁震动了那么一下,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你要去做什么?”徐流深冲身后一点头,黑衣的护卫从他身后站到谈善身后。谈善又开始绞尽脑汁编故事,他用一种正经到世子爷心里发笑的口吻说:“事情是这样。”

徐流深望着他,有一句回一句:“是什么样。”他其实不清楚他对这个人是什么感受,但他愿意对他耐心一点,特别一点。

谈善想了一大通话,徐流深眼神实在很耐人询问,于是他放弃,用袖子遮住脸,摆烂:“我就是想要。”

“那去罢。”

徐流深靠回太师椅里,支着额头笑了。

他笑起来又有小时候徐涧的样子,眼尾和唇角都抬起来。谈善一时晃了下神,光影错杂在他绯薄眼皮,无数跃动金色尘埃中,他和千年后的鬼身影重叠。

“来。”

徐流深冲他伸了手,示意他上前。

神差鬼使,谈善往前走了一步。

他还赤脚,十一替他拿着鞋。徐流深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谈善低头,腰间微微一紧。徐流深双臂从他腰侧穿过,给他理完腰带,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说:

“太阳落山前回来。”

“给本宫带一样最喜欢的东西。”

——最喜欢的东西。

谈善走在长安大街上,被入目繁华砸昏了头,仅剩的一点儿“最喜欢到底是他最喜欢还是我最喜欢”抛诸脑后。

他还没忘了自己要去黎侍中府,这个时辰不知是什么人在放纸鸢,高墙大院内传来一串欢快笑声。

门房问他来做什么,谈善想了想,说:“来拜访黎春来黎公子。”

“大公子刚出门,客人不妨明日再来。”

谈善抚了抚衣角上灰尘,冲他笑了:“不用。”

十一还从来没有吃过闭门羹,抱着把伞跟在他身后,不解:“你把世子搬出来一用,保准整个黎府一炷香之内出来接见。”

檐角弯弯,折射出晶亮雨水。

谈善发自内心:“为什么?”他和黎春来情谊也没那么深,见于不见全在缘分。

十一闭嘴,踩着水坑道:“你真奇怪。”

谈善看什么都稀奇,没把他说什么放在心上。一路晃晃悠悠走,路边都是摊贩,挑着担你来我往吆喝。走了不远他口渴,跑进了茶楼。

一般情况下,茶楼这类市井之地能最快知道明面上打听不到的消息。

半炷香不到,谈善蹲在地上,郁闷:“你们都不说书的?”

“说书?”

十一蹲在他身边,两人打一把伞,这么看着好像一只大蘑菇底下长了两个杆。

“什么是说书?”

谈善:“说书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怀抱对世子的盲目崇拜十一骄傲:“有什么你问世子,世子什么都知道。”

他俩正好在一家客栈门口,谈善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截蓝色艳丽服饰——裙摆上挂了叮叮当当的银坠。顺着长裙往上,女子戴面纱,男子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鼻如悬胆,口舌通红。

谈善一顿:“那是什么?”

十一眼神明显变化,低声:“巫鬼。”

“什么是巫鬼?”

“通灵之人。”

姜人认为世间万物有灵,修行到一定程度能与日月星辰对话。谈善知道这件事,他嘴角一抽,背对着这些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作奇怪的东西抓起来就糟了。

十一还要撑着把伞跟着他挪,疑惑:“你转身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走过一堆人,留络腮胡,浓眉大眼。谈善也不认识,岔开话题:“那是什么?”

十一觉得他话多:“胡人,往来商贩。”

“那又是什么。”谈善指了指侧边。

“卖糕点的。”

十一嫌他事多,头也没抬:“世子说禁在外进食。”

谈善:“你先抬头。”

卖糕的老板娘,头上围着颜色深绿的头巾。她鼻梁很高,眼窝深,虽然全身上下粗布麻衣遮得严实,但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谈善多看了一眼,一队胡人商贩在她摊前停下,手指点了几样,付银票。

用银票买单,数额实在大。十一也从伞下奇怪地瞅了两眼,他常年习武,目力比谈善更好,目光霎时凝重。

瘪瘪的纸包,从银票下递了过去。

十一焦躁起来。

他的任务是跟着谈善,即使谈善身边已经有黑马褂,他依然不能擅自离开。这一趟出宫就是为了五石散,这东西一旦真正在幽州城内流通,整座城池不堪设想。

这小孩都要将指甲盖嵌入肉里,谈善把伞柄从他手心生生掰出来,窃窃密谋:“跟上去。”

十一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们跟着他。”

十一挣扎:“世子命我跟着你,寸步不离。”

谈善琢磨着路过哪家裁衣店换双草鞋,至少走起路没声儿。再去抽两根趁手的刀啊剑的,他没生病之前长跑还破过学校记录。十一这么说他觉得对方有毛病,还离谱:“我跟你一起去,不就是你跟着我吗。”

似乎是这样。

眼看胡人身影要消失在不远处,十一咬咬牙:“走!”

跟人不难,胡人性特征明显。谈善在对方可能会发现自己时换了双草鞋,他跟十一太像一堆主仆,好几次胡人停下张望,没注意他们。他俩晃晃悠悠在街上,记下对方到过和停留过的地方。

跟着走了大半都城,最后胡人停在一干小巷前,谨慎地观察四周。他观察多久谈善和十一屏住呼吸在死角呆了多久,鼻尖双双冒出一层汗。

胡人放下心,伸手敲门。

汗水顺着眼皮往下滴,谈善后背贴着粗砺墙砖,一动不敢动。

胡人和门房低声耳语,穿了冬衣的门房从门口探出来,同样警惕,最后将人放进去。

十一从胸口掏出响箭要放,谈善拦住他:“这东西太容易打草惊蛇,你认识路,先回去,我在这儿。”

他身边有另一个人,黑衣的侍卫冲十一点头,十一手压在伞柄上,无声做口型“不要擅动”。

谈善冲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食指和拇指勾圈,剩下三根手指竖起。十一没看懂,不过他猜测是“好”。

十一很快消失在视线中,谈善想了想,在周边绕了一整圈。

这座宅院有后门。

他跟徐流深的护卫一人守后门一人守前门,半炷香后,一辆马车停在后门,谈善躲进隐秘处,又过了半炷香,胡人送另一名兜帽遮面的男子出来。

谈善血液往头顶冲,他紧贴墙边,悄无声息看去——一阵风正好吹起中年男人兜帽,他什么都没看见,却看见对方右手断指。

谈善瞳仁一缩。

然而已经来不及——

“什么人在那里!”

“快追!”

跑!

谈善当机立断,冲向窄巷口,跑太快带起一阵风声。

这里出去后五百米是一条岔道,岔道往前是闹市街巷,必须出去。

长衫行动不便勾到墙砖,谈善大力一扯,他顾不上回头,玩命儿往前。

“追!”

后面传来暴怒的大喝:“别让他跑了!快追!”

肺部充血。

谈善心里说了句对不起,到时候转回来赔钱,一扬手推翻了距离最近的辣椒棚。“砰砰哐哐”一连串响。

好几句咒骂和跌倒的声音。

他有了短暂喘息机会,一脚踏出窄巷。

过路人渐渐多起来,根本没办法跑。

“这是什么?”

“金子,老胡,这是金子!纯金的!”

“快检快检,地上都是金子!”

“你别挤我!别挤我!”

“滚一边去!”

“……”

谈善一边跑一边往外倒布口袋金瓜子,徐流深到底给了他多少,这么往外倒有种口袋深不见底的错觉。他才倒了一半两边百姓一哄而上,很快跟在后面凶神恶煞的壮汉被牢牢堵在人群外。

计划通。

谈善松口气,游鱼般一头扎进了拥挤街市中。

亥时,大雨倾盆。

都城戒严,官兵挨家挨户搜查,风声鹤唳。

“殿下,西坊没有。”

“东边没有。”

“十三街巷没有。”

“……”

徐流深撑着把伞立在风雨交界中,半面轮廓阴沉冰冷。他持伞的手上全是雨水,深深吐出一口气。

“找。”

废宅院门被推开时徐流深紧绷的神经猝然断裂,他提膝踏入门槛时差点迈不过去。

谈善坐在满是灰尘的米缸盖子上,这地方很好,就是有老鼠吱呀遍地跑。这一下午过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他异常兴奋,兴奋之余精神疲惫,看起来就有点累,身上倒是除了两处擦伤外没问题。但和早上出门之前相比简直是富贵公子大变街头乞丐,浑身破烂。

徐流深太阳穴充血,脚底不稳甚至眩晕了一阵。

他一把扶住门框,太用力手臂青筋暴起。

“我看见了。”谈善看见他立刻从米缸上跳下来,向他邀功,跟只向主人要奖励的小狐狸一样,浑然不知他肺腑烧灼,“他见了一个有四根手指的人。”

徐流深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但他知道谈善高兴,也不想扫他兴,每一个字咬碎了吐出来:“知道了,你……”

谈善:“啊?”

徐流深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狠狠闭眼,又睁开。

从很早以前谈善从禁闭亭撬窗翻进去他就知道了,这人胆子非一般的大。

当年那扇窗户离地面足有五米高,窗外只有一棵参天古树,遮天蔽日,树干光滑。黎锈消失后他将整个姜王宫翻过来找,站在树下时心脏跟此时一样,都是骤停的。

谈善灰头土脸,徐流深抓住他手腕的力气非常大,几乎要将他手腕捏碎。他挣了挣,险些痛呼出声。

徐流深垂眼,面无表情看他。

谈善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子,小声:“喂,徐流深。”

“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徐流深仍然不说话,握住他的手力气却松了。他五官太漂亮,重彩浓墨,一路赶过来身上都是冷雨,带着腥甜和血气和不知名恐惧,扑了谈善满身。

身后木门经不住风雨,发出“嘎吱”的响声。

连绵雨水从屋檐成串滴落,蓄积成水洼,咚咚当当。

谈善无意识舔了舔干涩下唇。

这样的徐流深让他觉得不知所措,但他仿佛天生就有哄人的本事,尤其是面前这个人。

徐流深只舍得对他生一秒的气,一秒就是一秒,不能再多——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

“我知道很危险,以后不会了。”

谈善变魔术一样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串完整的、五个果的糖葫芦。糖衣裹着红山楂,在昏暗光线下显出奇异的诱人。

“给你。”

他半仰着头,小声:“不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18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裸睡撞见非人类
连载中人类文明轰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