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接警台里来电铃声不断,逛街丢了孩子的年轻妈妈哭倒在女警怀里,两个邻居大妈一边问候对方祖坟安好一边要警察叔叔给她们做个了断,公交车里揪下来的扒手和KTV醉酒打架的小伙一起拷在长椅上,惺惺相惜,说哥们有缘。

二零零五年除夕夜,在全国喜气洋洋、阖家团聚的欢乐时刻,崇宁市西陂派出所里一片忙乱。

刚从外地抓回在逃人员的民警梁超顶着一头毛糙乱发,一把将人塞进审讯室,转身看见自个儿子趴在办公桌上乖巧看书。

“嘿哟!我的崽你怎么在这?”他兴高采烈地凑上前去捏了把娃的嫩脸蛋,“你妈呢?”

三年级小学生梁恂像小狗甩头,不满地甩开臭老爸的手,嘟囔:“妈妈在食堂做饭!”

西陂派出所过年一大习俗:值班家属团聚,一起包饺子。

梁超刚要去食堂看一眼老婆,顺便捞个馒头安慰一下自己已空了六七个钟头的五脏庙,就听到同事喊:“出警了!红星小区,私闯民宅!”

梁超急回身,脚尖滴溜溜转了一圈:“来了!”

“梁哥,你要去啊?你刚跑了300多公里抓人,休息一会吧!”

“我休息了,你们不就更累?没事儿,早干完早了事!”

梁恂眼瞅着老爸的背影出了派出所大门,就把压在数学课本下的漫画书抽出来,沉迷翻看,看着看着手舞足蹈地学起来:“庐山升龙霸!”

屋外寒气凛凛,细雪无声。屋内墙上的时钟秒针跑得飞快,分针一圈一圈地挪,大厅里的当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梁恂带来的那册《圣斗士星矢》已经看完,正倚靠着妈妈打瞌睡。

电视上的春晚节目歌舞升平,妈妈和其他警察家属聊着闲话,说到今年是梁超本命年,前两天给他买了一套大红秋衣,细羊绒的,老贵了。

又说,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来?饭菜热了又热,都不好吃了。

一个大姐当了二十年警嫂,笑道:“他们出警时间都没个准的,要是遇到个难缠的事主,没法当场处理,就会带回所里来。”她抬头看看时间,“应该也快了。”

陈晓濛笑道:“我知道的,我就是瞎操心。”

“……为祖国守岁,我是报春的红梅,我眼含一滴热泪哟,为祖国守岁……”高亢的男声从音响里飞出,从窗口飞出,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中,与从那灯火万家里传出的歌声一同汇聚,升腾,消散。

“啊啊啊啊啊啊~~,故乡的合家欢哟,把我的心安慰……”

呵气成雾的户外,一辆橘色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里收音机播放着春晚,车外司机耸肩缩脖,抽烟享受难得的闲暇,顺便看看热闹。

路对面的居民楼楼下,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拉长警报,几个医护把一个满头是血的伤者抬上车,立刻风风火火地开走。

司机眼尖地瞄到伤者身上盖着一件警服。他哟了一声:“不得了,袭警啊?!”

赶在零点的倒计时响起以前,西陂派出所派去红星小区处理“私闯民宅”警情的警察终于回来了。

梁超只穿了件高领毛衣,怀里抱着厚厚实实的警用大棉衣,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台阶,抬眼瞧见门口站着的人,顿时眼睛一亮,咧嘴一笑:“嘿!媳妇!过年好啊!”

陈晓濛裹着条大红围巾,搓着手,朝天翻了个白眼:“好你个头!你傻啊,不知道冷?外套不穿,只穿毛衣?”

梁超左手换右手,把那一大团棉衣扛到肩上,然后一手牵住老婆的手,皱眉:“这么冰!在外面等我很久了?”

“谁等你了?”陈晓濛嘴硬,“屋里闷得很,我出来吹吹风。”

梁超好脾气地笑道:“好好好,咱儿子呢?”

“早吃完饭,睡了一大觉。”陈晓濛拉着他道,“给你留了一缸饺子,酸菜猪肉馅的。”

他们走进休息室,见梁恂躺在行军床上,盖着张拉舍尔毛毯,小脸红扑扑,睡得跟小猪仔一样。

梁超把大棉衣放到椅子上,左右一扒开。

陈晓濛一看,惊呼:“这哪来的?!你偷孩子呀?”

梁超啧了一声:“怎么说话的?我能知法犯法?”

小男孩光手光脚坐在黑色棉衣上,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不合时宜的背心短裤,细胳膊细腿蜷缩在一起,瘦骨伶仃,看起来比梁恂个儿小。倒是长得浓眉大眼,一对眼珠子乌沁沁的,皮肤冻得青紫,牙齿一直打战,像只还没断奶就被丢弃在冰雨天的小狗。

陈晓濛心下不忍,快手快脚地把原来带给梁超换洗的衣服翻出来,正红色的羊绒秋衣还没上正主的身,就先穿在了陌生小孩的身上。

上衣一套上去,直接盖到了小腿,小孩就像穿了条长裙。

梁超在桌子那头坐下,笑眯眯地看着:“真喜庆,给人打扮成红包了。”

陈晓濛不理他,秋衣穿了,还有天然羊毛毛衣、驼毛绒皮夹克,一层层包上去,小孩很快就回暖了。

当妈的习惯性拉了拉衣角,顺手摸过他的小肚子,胃瘪得很,就知道这孩子没吃饭。

“饿不饿?吃饺子不?”陈晓濛拿出两个保温饭盒,把满是岁月痕迹的那个巨大饭盒推给梁超,又打开了另一个印着卡通角色的暖黄色保温盒,里面满是热乎乎的白胖饺子,这是原本准备给儿子当宵夜的。

她将小饭盒和儿子专用的小筷子一起塞进小孩手里:“慢慢吃,别噎着。”说着,一拍手:“对了,食堂灶上还温着排骨汤,我去盛一盆来。”

睡梦中的梁恂闻着香味,挣扎着爬出梦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臭爸爸和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面对面坐着,一人抱一个保温饭盒,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吃相感人。

梁恂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到心爱的小黄鸡饭盒和心爱的小银筷子被别的孩子拿在手里,还有心爱的妈妈坐在旁边,慈祥和蔼地看着那个小孩。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了!……”隔壁房间传来了春晚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倒计时,“……八,七,六……”

“小恂醒了!”陈晓濛看见梁恂坐起来,笑道。

梁恂揉了揉眼睛。

叼着半个饺子的小孩抬起头。

两个孩子四目相对。

“……三、二、一!新年的钟声敲响……”

他俩互相瞅着不说话,梁恂倏地瞪眼吐舌歪脖子,朝对方做了个鬼脸。

小孩懵懵懂懂:“……”

梁超匆匆干完一盆饺子一缸汤,又让陈晓濛把饭盒装满,拎着赶去医院给同事送饭。

陈晓濛问儿子渴不渴,饿不饿,梁恂摇摇头,又往毛毯里滑。

陈晓濛摸摸他的大脑门,拍拍他的小屁股:“我们回家睡觉。”

梁恂扭了两下,爬起来,找衣服。

衣服搭在椅背上,椅子上是那小孩,直直坐在那,定定地看着他们。

梁恂穿好鞋,走到他面前,扬扬脸蛋:“你起来。”

小孩微微垂头看他,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居然还蛮好看的。

他听话地跳下椅子,光脚踩在水泥地上。

陈晓濛正收拾东西,转头看到,哎哟一声:“凉!小心冻掉你的脚丫子……小恂,把鞋脱了!”

梁恂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妈,又低头看看脚上今天出门刚穿上的新鞋——是他又磨又求大半个月,天天在家帮妈妈扫地擦桌子,才买来的《四驱兄弟》“音速战神”同款色系同款印花的新球鞋,鞋头还有两个小小的“烈”字。

特酷特吸睛!

穿到学校,绝对会成为最让小伙伴羡慕的崽!

他就等着开学一鸣惊人呢!

梁恂看看自己的鞋又看看小孩的光脚丫子,灵机一动:“妈妈,我脚比他大,他穿不了我的鞋!”

在警察大院里长大的陈晓濛,别的不多,热心肠够够的,只道:“能穿,大不了多少。”眼神也是够够的,横儿子一眼:“再说一句,连袜子都让你脱了。”

不行!今天的袜子上印着他最爱的皮卡丘!

梁恂从小到大就被妈妈教育尊老爱幼,被爸爸教育要能屈能伸(重点表现为老婆/妈妈说的都是对的,老婆/妈妈说的都要做),当下不情不愿地脱了鞋,趿拉上了上回他丢在爸爸办公桌下的旧鞋——此鞋是他为买新鞋所略施的小计之一。那天他脱了鞋,穿着袜子跑回家,兴高采烈地告诉妈妈,鞋子丢了,要买双新的啦。

殊不知,早在他到家之前,他那臭老爸就满头问号地拎着他的旧鞋,给老婆打电话报告儿子的蠢事。

好在他家离派出所近,那么冷的天,他腿都给抡出残影了,才没像妈妈说的那样“冻掉脚丫子”。

陈晓濛对这“小计”心知肚明,并不为所动,只说既然旧的鞋丢了,那就只能穿更旧的鞋了。于是一直到放寒假前,他都穿着小一码的鞋子去上学,不仅别扭脚疼,还因为跑步的时候跑得比女生还慢,被小伙伴狠狠嘲笑了一番。

要问他为什么不把鞋子直接丢到路边垃圾桶,反而丢在了派出所?

一来,他这不是怕陈晓濛真的揍他嘛?在他的计划里,一旦看到妈妈要去拿晾衣架,他就打算马上坦白:“我记起来了!鞋没丢,在爸爸那!”

二来,在他的认知里,孩子丢了要找警察,钱包掉了也要找警察,那他的鞋丢了肯定也要找警察,他怕妈妈报警了,给爸爸和其他警察叔叔增加工作量——爸爸都好多天没回家了!

真是好机灵一崽子。

梁恂对着新鞋子恋恋不舍地道别道了好久。

陈晓濛都无语了,重重地咳了一声,梁恂才把鞋子递给小孩:“你要好好珍惜它、呵护它、爱它啊。”

小孩不伸手。

梁恂:“不能丢掉哦,它现在虽然大了一点,但再过不久你就能穿得刚刚好,像我一样。”

小孩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和他手上又红又绿的鞋。

梁恂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我明天能去你家玩吗?我不是要去拿鞋,我是去给你拜年。”

陈晓濛:“……”

这么傻的儿子肯定不是她生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小孩不理他,又爬上椅子,坐下。

梁恂垂头望着他小小的脚丫,很贴心地说:“那我帮你穿上吧。”

说着扯了他爸的大棉衣给小孩仔细擦了擦脚底板的灰尘,才笨手笨脚地给小孩套上鞋,粘好魔术贴。

球鞋空落落地挂在小孩脚踝下,他好奇地晃了晃,眼睛亮闪闪的。

梁恂潸然泪下,仰头45°角扑入陈晓濛怀里:“妈妈!我们走!我们快走!别让我再看见它!”

陈晓濛:“……”

怎么办,儿子又傻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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