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恂开始跟着谢俨一起补课。
胡友林老师从此陷入冰火两重天,他在谢俨这边得到的一点即通的成就感,转头就能葬送在梁恂的小学三年级课后练习册上。
当梁恂在他的教导下,做一道简单的“两位数乘两位数”,却错了整整三次后,胡友林老师深深地怀疑他的母亲陈晓濛女士的情绪稳定与否:“你妈在家陪你做作业吗?”
梁恂摇摇头:“不陪。”
“那你不会做的作业咋办?”
梁恂笑:“有我们班学委啊,我一做作业就给他打电话,我们一起做。”
胡友林:“……”
原来如此,难怪他每次在走廊上看到三班那个胖乎乎的小学委,都觉得他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沧桑感。
原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负重前行。
回家的路上,梁恂纳闷地问谢俨:“你到底是怎么算出那些题的啊?”他连题目都听不懂。
谢俨思考了一下,回答:“我看见那些数字,就看见了答案。”
梁恂:“?”
路边的烤面筋摊子散发着辣椒面与孜然粉混合的诱人香辣味,梁恂咽了咽口水,拉着谢俨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
谢俨:……喘。
梁恂哄人:“明天你和我妈说想吃烤面筋好不好?”
谢俨摇头:“不想。”
梁恂鼓起腮帮子,生闷气。
到了西陂所后,谢俨也试图教梁恂做功课,但是梁恂在被他辅导了两道题后,表示他是他遇到过的最烂的老师。
“你做你的去吧,被你说的我越来越乱了!”
谢俨被吼得一呆,继而沮丧地垂下小脑袋。
梁恂心软,马上后悔,道歉撒娇求原谅三连。
两人闹了一阵,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警提着两个饭盒走来,笑道:“哥俩儿玩着呢!这么晚了,肚子饿坏了吧!把作业收起来,我们先吃饭!”
小孩们异口同声:“谢谢安姐姐。”
因为陈晓濛这段时间时不时要去医院照顾老母亲,夫妻俩担心俩小孩自制力不够,又乱吃街边小吃生病,干脆让他们放学后就到派出所,梁超在单位旁边的夫妻粥铺给他们定晚饭,到点过去拿。有时他出外勤不在,就拜托同事帮忙给孩子送饭。
临时收拾出来的小饭桌放了一大碗生滚排骨粥,一份香菇猪肉馅的煎饺,一盘虾米炒青菜。
女警安霖刚来西陂所不久,论起来,梁恂从小在这混到大的“资历”都比她久呢。此时她也端着自己的饭碗,蹲在两个孩子身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边吃饭边玩游戏。
两个小孩玩的游戏叫谜语人。
何为谜语人?
以前梁超不得已边工作边带娃,但儿子不听话,爱在一旁作妖捣乱时,他就拿这个游戏打发儿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按梁超的说法,人有千千万万,形形色色,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充满神秘感的,如一道谜语,我们只能根据行为谈吐、衣着外貌,看到最表层的谜面,然后自由发挥,推测出不同层次的谜底。
打个比方,现在这个走进派出所的市民,穿得怎么样,说得哪里的口音,身份职业是什么,生活状态如何,报警事由是什么,判断依据有哪些。又或者,刚被警察带进来的人,是因为什么事件进来的,是犯人、证人还是报案人。
梁超刚开始只教了一点侦察小技巧糊弄他,但很快发现梁恂对这个既感兴趣又有天赋,于是还会带他看相关纪录片,以游戏之名,教他如何进行人身识别、如何观察微表情、如何鉴别□□、如何使用摩斯密码之类的小知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出入派出所,见多了警察叔叔处理警情,偶尔梁恂推理或瞎蒙的结果居然和实际情况差不了太多,只是年龄和阅历暂时限制了他在这方面的能力。
派出所里的其他民警常打趣他,说他比刚毕业的新警察强多了。
梁超不止一次骄傲地和陈晓濛说,儿子是有家传的。
有意无意的熏陶教导开拓了梁恂对事物的观察面,重塑了他对事物本身的理解逻辑方式。
梁恂毫不藏私地教小弟:“你看那个叔叔,年纪看起来比我爸大,还不讲卫生,衣服胸口都是油,袖子黑乎乎的,应该没有老婆。”
谢俨轻声插嘴:“可能也没有妈妈。”
梁恂拍拍他的头:“小俨好聪明。”
安霖忍不住道:“或许只是因为他老婆不勤快。”
梁恂:“他衬衫领子翻进去了,如果他有老婆,出门前看到了应该会帮忙翻出来。”
“要是他老婆和他没感情呢,才不会管他。”
梁恂不高兴地看着安霖,嘟囔一声:“我不要和杠精说话。”
安霖:“……”
谢俨站出来力挺小伙伴:“我觉得小恂说得对。”
安霖:“行叭。”
梁恂拍拍谢俨的头:“你得叫我哥哥。”
“小恂。”
同事喊安霖过去帮忙,她赶紧仰头一嘟噜把饭倒进嘴里,抹嘴就走。
“那个叔叔手上没戴结婚戒指,也没有长时间戴戒指的印记……”梁恂和谢俨嘀嘀咕咕,“他看起来刚刚打过架,你看他的拳头都擦破皮了,衣服上也有血迹。不过看他的神情,打架应该不是他的错……我猜是被抢劫了。”
谢俨默默地跟着梁恂的思路走,忽听这神来一笔,疑惑道:“为什么?”
“他的裤腿沾有黑色的机油,应该是坐摩托车时不小心蹭到的。我之前听大路叔叔他们聊天,最近发生过两起黑车抢劫案件,所以这么猜。”梁恂乐呵呵地摸了摸后脑勺,“反正错了也没关系,我爸说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你的假设没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沉着的声音,兄弟俩不约而同仰头近90度。
西陂所的副所长潘靖松站在他们身后,目光炯炯,赞许含笑:“小恂以后考警校吧,毕业后来我们所里。”
“都是小孩子闹着玩,潘所你别当一回事。”梁超也出外勤回来了,忙帮儿子谦虚。
梁恂开心地大喊一声:“爸爸!”
小跟屁虫谢俨:“叔叔!”
“叫潘伯伯。”梁超上手跟撸猫一样,撸了撸两个孩子的脑袋,推他们打招呼。
“潘伯伯好!”
“潘伯伯好。”
潘靖松四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手拿一个公文包。他主管刑侦,是梁超的顶头上司,平时非常忙,在派出所摸爬滚打长大的梁恂也只是偶尔见过他,交际小达人表示小问题,给他一顿饭的时间,就能马上拉近关系。
“潘伯伯,我真的能来西陂所当警察吗?!”
潘靖松难得有时间和小屁孩聊天,兴致盎然地点头:“前提是你得先考上警校。”
“我爸就没上过警校啊。”
“你爸那时政策不一样,现在都要考大学。”
梁恂转过头望着自己空白的作业本,面露苦恼。
梁超还有工作要处理,叫他们赶快吃饭,“等会妈妈就过来接你们回家。”
春日良辰,晚风轻语。
陈晓濛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坐着两个孩子。
梁恂在后座,仰着小脑袋问妈妈:“我以后可以考警校吗?”
“可以啊,你想考什么都行。”
梁恂失落道:“但我成绩不好,比弟弟笨好多。”
陈晓濛道:“那你就得好好学习啊,学一遍不会,就学第二遍、第三遍。而且妈妈没觉得你比弟弟笨好多,你们俩各有所长,弟弟数学比较好,你语文比较好,可以让弟弟教你数学,你教弟弟语文,你们一起变好。”
坐在前头横杠上的谢俨软软告状:“小恂不让我教,小恂吼我。”
梁恂反驳:“你越教我越不会做。”
谢俨:“我会和胡老师好好学怎么教你的!”
梁恂:“那等你学会了再说。”
陈晓濛听着童言童语,忍不住失笑,一笑一直绷着的力气就泄了,一直把着的车头也松了,自行车一阵乱晃。梁恂和谢俨吓得哇哇叫,从车上跳下来。
陈晓濛连忙脚刹,检查两个孩子的情况。好在车子骑得慢,谢俨刚好落地站直,并没什么事。梁恂虽跌坐在地,好歹也没受什么伤,谢俨跑到他身边,扶起了他。
陈晓濛惊魂未定,才刚放下心又发现车链掉了。大晚上的修车店早已关门,她叹了一声,蹲下身尝试修理。
梁恂道:“妈妈你推车,我们可以走着回家。”
谢俨依着他,手牵手,点点头。
陈晓濛只好道:“那你牵好小俨,别丢了他。”
梁恂重重点头,拍拍小胸脯:“放心吧!”
晚归的行人面影模糊,疾驰的车辆匆匆而过,城市一派寂静。两个孩子背着书包,牵着手,踏过斑驳的月光树影,蹚着轻薄的白露微霜,他们的身影慢慢拉长。
时间如流,不舍昼夜。
从四年级起,谢俨开始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朱紫坊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梁家收养了一个小神童,都来做客请教他怎么学习的,想让自家孩子也能学到点好。
与谢俨形成鲜明对比的梁恂,立志长大后要当警察,小小年纪就爱行侠仗义,常常这儿磕一下那儿碰一下,陈晓濛愁得眉心纹都冒出来了,最后索性让他拜了对街灵元寺的武僧为师,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寺里练功,风雨无阻。
谢俨和他睡一床,经常睡梦之中被他拉起来,神游一般跟在小恂哥哥后头出门,到了灵元寺,就靠在长廊里打瞌睡。梁恂则在菩提树下随师父打了一个小时拳,然后精神百倍、热气腾腾地又把谢俨牵回家,吃个早饭,去上学。
日复一日,梁家的钢琴旁特地收拾出了一个玻璃柜展示谢俨的奖牌奖杯。他从市级一路打进全国赛,两年之内六次获奖,三次拿金牌,五年级还获得了含金量极高的华杯赛复赛一等奖。
二小凭他终于翻身,打败了隔壁实验小学。胡友林每年拿奖金拿到手软,又骄傲又欢喜,差点把谢俨供起来。
升入六年级,梁超和陈晓濛一点都不担心谢俨的小升初——以他光荣的获奖记录,全市的中学都任他挑选。夫妻俩和胡老师商量过,让谢俨念崇宁大学附属中学初中部,这是崇宁最顶级的中学之一。
倒是梁恂,凭他不好不坏的成绩,连崇大附中的普通班都够不上,哥俩注定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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