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离职，正是中午。银色的电梯门缓缓合上。不断向下。
“叮。”
电梯门打开瞬间，绵绵的空气温柔包裹暖意，晴朗气息争先恐后涌进来。高伽凌稳稳踏出去，高跟鞋踩中地面，身体终于陡然回温。
往上回看，中层，那家摄影工作室的装潢依旧闪闪发亮。一楼，是繁华气派的商场大门。
大门外，是各类小奢牌的店面，按照名气资质等级依次划分，末尾淘汰，残酷又无奈。
好像又一次从云端上落下来，一切显得太不真实，于是她的目光干脆回到手机上。
女模特陈唸，推来了那家摄影工作室的信息。
【柏惟。自2007年，新兴创立的摄影工作室，擅长接手时尚行业，电影行业相关商业活动。出版作品包括vLiverpooli月刊系列等。】
【落座于德西韦街073，索菲尔教堂旁。】
索菲尔教堂是这片地区的标志性老建筑，但本地年轻人对这类文化大多不感兴趣。提起它，顶多知道，而非侃侃而谈。
这也一度说明创始人的审美独特。
不过高伽凌没想到的是，vLiverpooli系列作品，居然是这家工作室出片。
她在海市时，圈子里有不少明星的女儿，vLiverpooli的作品总是她们的话题，每个人都幻想能登上vLiverpooli。
这家工作室，没想象中的差。
她原本还报复性地在设想，以易铮的身价，会挑一家多差的工作室，而她刚好要入职。
至少对比起Linda那家工作室，这家不选在地段中心并非不能，仅仅只是不想。
还有一处意料之外，柏惟居然会接网球行业的单。
毕竟这两者，似乎完全不搭。
·
柏惟的装饰意外简约，浑然天成。
纯白色的大堂，如同格雷夫斯笔下的花园系列画作，总是风格柔和，以浅色做主色调。和一旁的教堂风格意外相搭。
没有艳丽的鲜花，而是用绿植来装饰。气氛十分干净。
比起其他，充斥着各种高级香氛的摄影工作室，这里的确更让人舒服。
高伽凌坐在大堂，观望着一列又一列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年轻人。
他们表情里都带着轻微的不安，局促。
大概是没戏。
岗位只有一个，来面试的人却是络绎不绝。简单来说，不是一般地内卷。
“027号，高伽凌小姐。”
广播里，面试官温和的声音传出来，落到她耳里。
不真实席卷了她，像是置身在灼热的浪潮里。来到纽约后，她几乎不敢再联络从前的朋友，也总是让大家以Jolin称呼她。
海市的圈子不大，熟络她的人也不少。她甚至有一刻钟的后怕。这里，会不会有人认识她。
曾经她自傲的名字，如今像是一根针，每每被人唤起一次，就快而准地捅到她心窝里。
这也是她对那个女孩隐约反感的原因，从她称呼她学姐的那一刻起。
她本不愿让她的过往，与现在再有一丝关联。
高伽凌起身，习惯性利落收起情绪，直直走向办公室。白皙骨感的指节微微弯曲。玻璃门敲三下，把手被清脆拧开。
“面试官们好，我叫高伽凌，Jolin。就读于纽大摄影专业，有在工作室工作过的经验。这些是我的作品，请过目。”
她将一早就准备好的作品递给面试官。
面试官点点头，稍微过了两眼就放下：“你的履历很不错，只是我们这里不缺履历表现好的。”
“你的这张作品我比较感兴趣，聊聊你的创作立意吧。”
女人将照片从文件夹里抽出来。
高伽凌一眼就认出，那是哪一张，甚至于清晰记得，拍摄于什么时候，拍摄地点在哪。
放在文件夹第一页，果然很显眼。这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她也相信面试官会喜欢。
那笔单子既然和网球有关。那么她就该物尽其用，发挥优势。
高伽凌浅浅一笑，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对作品的满意和傲气，语气却不卑不亢：“这是我高中比赛时拍摄的作品。画面由网球做主体，mini仿制的法国经典皇冠被放在上面。”
“但仔细看可以发现，是王后皇冠，而且镶嵌的图标为WTA徽章，国际女子网球协会。”
“观众常说网球上手难度高，运动量大，不适合女子。市场往往也不看好女选手。”
“但实际上，国际男子网球协会ATP，和WTA建立时间只差一年。设立男女比赛的时间也并不相差得夸张。并没有预想中的偏见。”
“所以这副作品，我想表达的是。网球这项运动，其实本身就没有给女性设限或偏见过。没有你的默许，没人能轻视你。”
高伽凌盯着镀金的那顶mini皇冠，心绪微妙。
皇冠是她家之前的私人珠宝设计师定制的，一比一按照皇家习俗的材料来做。货真价实才有记录意义，尽管只是为了拍照，一次性用品，但她就是这么任性。
至于网球，是易铮的。
拍这组照片的灵感也来自易铮。
高伽凌没有放任自己浸泡在回忆里，她从照片中抽离，抬起眼，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明艳动人。
面试官思索片刻，给了答复：“很不错的思路。你的往期作品数据怎么样？”
高伽凌失笑。Linda应该还没给她小程序注销主页，数据是来得及看的。只可惜，有keya的手笔，这个数据绝对是扣分项。
高伽凌拿出手机。Whatsapp亮着个小红点，不知是谁发的消息。她无视，点开tiktok。
“这是我的社交主页，我是一名自媒体摄影博主。”
面试官接过她的手机，滑动翻阅，略微惊讶：“你是Jo？”
在得到高伽凌的承认后，面试官直入主题：“面试结果，我们将在两天内给你答复，请保持电话通畅。”女人将文件夹还给她。
“多谢。”高伽凌从容接过文件夹。
“对了。我们这华人多，还是习惯称呼中文名，高嘉凌小姐。”面试官温馨提醒。
高伽凌半悬着的心忽地落下。
胜券在握，预料之中。
她轻轻点头，带上门，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和微快的心脏重叠。
相比起刚才面试官广播里念她的名字，这次，她的心情释然许多。
这个名字，她会重新喜欢，自豪上的。
·
附近的便利店刚好开着，高伽凌整个上午都在忙面试，没来得及吃午餐。
她干脆边看信息，边走进便利店，随便解决一顿。
Y：【学姐，不是缺钱吗？怎么还不通过我好友。】
缺钱？
尽管因为面试，她对这个女孩没再抵触，但这样尖锐的话，还是让站在货架前的她，伸出去想抓冷冻三明治的手一抖。
穷和缺钱是两码事，一般没人会不识趣地去说一个人穷，但指出别人缺钱，目的性就很强了。
这个女孩虽然因为乌玉认识她，但乌玉不会和任何人讲，她来纽约之后发生的事，这是她和乌玉的共识。
所以这女孩了解她，比她预想的绝对还要多，并且不仅有乌玉这个渠道。
高伽凌仔细想了想，似乎自己当年在圈子里，真的任性到招惹了不少人，也许这女孩就是谁的朋友。
她取走那包生菜鸡蛋三明治，手指尖在屏幕上一点，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幽幽的屏幕亮光，照得她眼睛生疼。
“5美元。”店员接过三明治结算。
“Ok。”僵硬的手被冷冷的硬币刺了下，高伽凌从大衣里摸出零钱。
刚好五美元，但只剩下五美元。
这意味着，她给不起小费。
她简直想痛骂这个地方的小费文化。换作从前的她肯定是毫不肉疼地给，只为看到别人对她笑脸相迎，越夸张越好。
但现在，反正也不是头一次给不起小费，高伽凌坦诚道：“抱歉，我没有所剩的零钱。”
可不同以往碰到的，此刻男服务员脸上摆出讥讽的神情：“好的，那我不介意往里边吐点口水。”
Y：【谢谢学姐通过好友申请～我请你吃个饭吧。】
高伽凌看着那个波浪号，都能想象出那个女孩饶有兴趣地对着手机敲字，她莫名有了笑意。
她忽地抬起头，白光照出她瓷娃娃一样精致削瘦的脸庞。她朝那个男服务员眨眨眼：“那你吐吧，越多越好。”
高伽凌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嘴角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眼底全是狡黠，娇嗔，像一只刚取得捕猎胜利的小狐狸。
随即，她甩甩头发，转身就走。
玻璃门自动关上，服务员的破口大骂被闷在玻璃门里头，她选择性忽略。
Jo：【你在哪？】
Y：【抬头。】
她诧异，却还是照女孩的话做。
抬头正对上时代广场的大屏幕，是易铮新签约的运动品牌广告。
心脏酸楚一瞬。
只拍摄了上半身，高伽凌从下往上看。
男生一身白色长袖外套，袖口折起，小麦色的皮肤匀称健康，手腕处的骨骼明显凸起着，力量感十足。
他举着网球拍，做出进攻的姿势，明明是双桃花眼，他的眼神却并不柔软。
比起当年，褪去了涩气，多了点淡漠，疏离，生人勿近。
或许，这就是她三年前留给他的那一部分。
她不是没有刷到过易铮。毕竟他现在很火，她也还没到不上网的年纪。女粉丝对他的评价和标签多是好脾气，任人揉搓的卑微小狗。
高伽凌并不认同。
他可不是小狗，而是偏执的疯狗，狂犬，曾经把她咬得浑身是伤，虽然是她招惹他在先。
“让你抬头看我，不是看广告。”身后，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出声提醒，将她的注意力掰了回来。
“不过，学姐的品味还不错。”她话里有浓浓的挑逗意味。
高伽凌回过神，和女孩对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没给你发地址。”
“喜欢的明星上广告大屏了，来打卡一下。碰巧看到学姐你买三明治，心疼你，请你吃点好的。”女孩摇了摇手机，画面是相册里，易铮大屏广告的照片。
看着那女孩漆黑的眼睛，熟悉的感觉又浮现上来，让她无法忽视，于是鬼使神差略过所有合理话题，转而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学妹？”
那个Y字，还在她心头滚烫，于是她莫名想知道女孩的名字。
“就叫我学妹吧，多亲切。”
女孩没听懂她的暗示一样，可她总觉得，那双眼睛因为她这句话更亮晶晶了，捉弄的情绪浓烈得似初冬的热红酒。
像是在期待她问她更多，然后猝不及防地给她一个惊喜，或是，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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