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撑着伞走进倾盆的大雨里,应呈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沉着脸把那张纸条作为证据交给陈强,说:“霍渊承认了在爱心福利院工作过的事,而且对于旧案也没否认他的参与,但我还是希望不要再把璟瑜扯到之前的旧事里去。”
陈强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了起来:“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们可以尽量不去打扰,林希也不会放过他的。”
应呈垂下眸子,说:“我会尽力去避免这一点。”
傅璟瑜就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昏暗的路灯下背影落寞,陈强朝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正义是正义,流程是流程,他是案情的重要关系人,不管是当年的福利院特大纵火案还是现在的白骨双尸案,他都撇不出去。阿呈,还有一个孩子等着我们去救,保护了他,小嘉许怎么办呢?”
他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他走进瓢泼的大雨里,倾斜的雨丝吞没了他,陈强却忽然把他喊住了,他回过头来,只见脸上伤疤纵横的老人此刻显出柔和的慈爱光辉,说:“听说你想让我证婚?不怕我这张鬼脸吓到客人,而且你能过他父母这一关的话,我答应了。”
雨水很快压垮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无奈一笑,嘀咕道:“这一关难过得很呢。”
陈强想起他年轻时第一次见宋清父母闹出来的那些笑话,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上楼了。
应呈心头的阴云扎进来一束彩虹,傅璟瑜把伞斜过来,皱了皱眉:“傻笑什么,都淋湿了。”
他往伞下一钻,耍流氓似的握住他的手:“没什么,回家吧。”
“阿呈。”
“嗯?”
傅璟瑜贴过去,说:“理智上,我知道我是无辜的,孩子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做罗大勇的儿子也不是我自愿的,但是情感上我理解,也认可许婷把我当成她人生的污点,甚至把我们恶意遗弃在爱心福利院门口,诅咒我们遭到最惨烈的报应……”
“璟瑜……”
“不,听我说。”他言辞恳切,眼底流出哀伤的浮光,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璀璨得像两颗星星,“我没有办法共情我生身父母之死,他们死去的尸体足够可怕,也对我产生了足够大的冲击,但不足以让我产生悲伤的情绪,我一度觉得我像个继承了我生父冷漠基因的怪物。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以毫无负担地从我的血脉基因里走出来,就算我生来亏欠,现在该还清的也还清了。阿呈,我好像真的放下了。”
应呈几乎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不太希望这三个成年的人渣给当时还是个婴儿的你留下任何阴影。”
他苦笑一声:“没想到我当年所经历的一切,反而成为了我放下心结的契机。我欠她的,她欠我的,两清。”
“不过你哥好像并不这么想。”应呈揽住了他的腰,穿过散发着雨后凝聚的垃圾臭味的小巷,走向路灯下光明的人间,“你们并不相似,基因在你们身上开出了不一样的花,但幸好,我最终摘的是你这一朵。”
傅璟瑜顿了顿,说:“毕竟我们的土壤环境并不相同。”
他记得那个“谁演弟弟谁戴皮筋”的小游戏,也记得林希每次扮成他都恰好是被带走的晚上,他可以原谅,为了保护他而承受双倍折磨的哥哥怎么原谅呢?他感受着雨夜中应呈身上传来的温度,想起富有的养父母,以及他所拥有的那么多爱,与背叛并无区别,跟自己不一样,他那一母同胞的哥哥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下长大的啊。
雨一点点小了,到小区的时候,终于彻底停了下来,然而傅璟瑜一抬头,惊讶地说:“灯好像没开?”
应呈环顾了一圈没看到那辆过于显眼的豪车,点了点头,只觉身心舒畅:“看起来车也开走了。”
两个人上楼一看,果然客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饭菜摆在桌上用盘子倒扣保温,边上搁着一张卡片——“好好吃饭”,应呈盯着卡片看了半晌,忽然咂么出一点隐藏的暗示,挑眉道:“我通过了?”
傅璟瑜笑了笑:“应该算通过了百分之八十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说罢,两个人便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掀开盘子准备吃饭,饭菜的香味逐渐充斥了整个客厅,一股流动的暖春也随之破冰而出。
这一天见父母的流程过于紧凑,应呈缓过劲来才后知后觉感到胃绞痛,再加上淋了雨,当晚就烧到了39度,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是摇摇欲坠地提前结束假期回去加班了。
他心里惦记着给谢霖替班的事,傅璟瑜开车送他去上班的路上他还撑着眩晕的脑袋挑选最刺激的蹦极或者过山车,但走进办公室时,却发现所有人都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不速来客,他环视了一圈,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谢霖呢?”
顾宇哲缓缓站起身,仍旧支支吾吾:“老大……”
这一瞬间应呈甚至觉得脑袋都清醒了,因猛然下降的体温而颤抖了起来:“怎么回事?”
最终是秦一乐攥紧了手:“谢队被停职了。”
“什么?”
“崔友成被车碾断了一条腿,打电话报警说是一辆没有牌照的大众朗逸撞的,根据他的笔录,开车撞他的人是齐超,他弃车逃逸了,车里检测出了包括齐超在内很多人的指纹,以及许婷和罗大勇的血迹,可以证实,许婷和罗大勇是被杀后搬上车,再运到胜利化工厂进行分尸的。”
应呈的大脑于沉默中飞速运转,终于反应过来:“在林希的车上查到齐超的指纹说明专案组能把赵茜的案子跟林希联系起来,也就是……”
顾宇哲叹了口气,神色惨淡:“谢队拿着录音去跟专案组自首了,一个人担下了私下里调查林希的责任,专案组正好一点收获都没有,军心涣散,白副局趁机杀鸡儆猴,是陈局和黄局帮忙调和,才争取到一个停职反省。”
他们偷偷删掉了医院门口的那段监控,外卖员指认林希和齐超曾经住在一起的这一证据因为结案报告还没做好,也暂时没有交上去,再加上违背了上面领导的安排,桩桩件件,谢霖一个人扛了。
秦一乐在他脸上看到比乌云更浓郁的墨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大?”
他终于回过神,转身就走:“干活!我去找你们谢队。”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因高烧而打了个踉跄,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无法开车,只好又打电话让傅璟瑜开车过来接送,幸好傅璟瑜也算是闲着没事,随叫随到地当他司机。
他曾经短暂地在谢霖家借住过,轻车熟路叩开了那扇房门,谢霖顶着鸡窝一样沧桑的头,穿着睡衣就过来开门了,揉了揉眼睛,震惊道:“应呈?你不是……”
“惨败。所以提前结束了。”傅璟瑜考虑了一下,这两个人的关系工作性太强,他应该不方便在场,于是老老实实留在车里,只有应呈跌跌撞撞闯将进去,见地板上堆了一堆空啤酒罐,反客为主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还有酒没有?分我一罐。”
谢霖总算清醒过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递了过去:“我还以为你是来责怪我大喝特喝的呢。”
“有什么关系,你停职,我休假,我俩喝酒甚至都不用报备。”
闻言,谢霖便拍了拍他的脚让他腾出一个位置来,给自己也开了一罐,两个人碰了个杯,猛灌了一口,这才说:“还好,停职而已。”
应呈点了点地上的空罐,还是踢了他一脚:“差不多得了,最后一罐,别喝太多,你肺不好。”
谢霖心里有数,耸了耸肩,说:“哥们只能陪你到这。你也说了我肺有旧伤,本来就不太适合在一线,这次一停职,很有可能趁机给我下放到派出所,之后要是天各一方,支队的事就得你自己多上心了。”
他脑袋一阵一阵发紧,往后仰躺着,把冰冷的啤酒罐立在自己额头,轻轻呼了口气:“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官复原职。”
“少放屁。”
“我问你,我爸是谁?”
谢霖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扫兴,搁下酒,轻声道:“真没意思。”
——最恨上面人拿他们的牺牲和鲜血当棋子博弈,到头来,自己也要混进去一块耍心眼。
应呈却笑了笑:“我算是想通了,不就是玩政治吗,我们也能玩。她针对我们刑侦,本质是因为她上面的人跟我爸不对付,就派她下来从我身上找突破口。所以只要我爸把她上面的人压制住,捞你就是小事。”
“说得简单,怎么做?”
他又把啤酒拿下来喝了一口,然后继续搁到额头,说:“我不知道啊。我一个小小的支队长,也没能力掺和他们首都高官的事。”
谢霖有点暴躁,想拿啤酒瓶子砸他,想了想还没喝完,忍住了,只骂道:“那你放什么屁?”
他朝谢霖抛了个媚眼,笑了起来:“拿捏不了我爸那边,我可以拿捏林希啊。他把车抛出来是因为撞了崔友成,我不信他没有其他车可以用,这说明他觉得时机成熟,该给我一点颜色看看,而且他可能早就算到扛雷的人会是你,从我身边的人下手是他一贯的风格。”
“那你要怎么拿捏他?”
“跟我家璟瑜结婚。”
谢霖一口把啤酒呛进鼻腔,咳得仅剩的那半边肺都快跳出来了。
应呈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得意洋洋:“我气不死他。”
“……你想结婚就结婚,不用拉我当挡箭牌的。”
“我可是认真的!林希一定会知道我带璟瑜去见了他父母,又带他父母来见霍渊,如果他再知道我跟璟瑜已经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一定气得够呛,迫不及待重新开始游戏。既然要开始游戏,那就得玩家齐全。现在陆薇薇和叶青舟出去卧底,已经暂时出局,如果你继续停职,那说明你也不能参与游戏,要知道,林希的游戏向来见血,停职对于你来说甚至还是安全的。如果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游戏变成一边倒就根本没法玩了,为了增加这场游戏的平衡,他必然会把你重新拉入局。”
他又灌了一口啤酒,总算把鼻腔和咽喉火辣辣的感觉压下去了,挑眉说:“听起来有那么点意思,但问题是……你怎么就确定林希有能力捞我呢?总不能我们市局又有内鬼吧?”
内鬼这个词让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片刻后,应呈一口把啤酒饮尽,顺手将易拉罐压扁,站起了身:“那就是林希需要担心的事了,我管他怎么干呢。总之他不想办法把你拉回局里,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了,他只会比我急。黄局和老陈局肯定会力保你,我爸那边……我也会联系的,他现在在敏感期,直接捞你可能不行,暂时把你保住应该还是小事一桩。走了,你趁这几天好好休息,等有机会,我们去蹦极玩。”
谢霖见他急匆匆往外走,站了起来,皱了皱眉,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你是怎么猛一下拐到蹦极的话题上去的?”
他摆了摆手,出门前回过头来暧昧一笑:“我去找璟瑜给他哥发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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